李惠飞再次梦见那种丝丝缕缕的光线,逆光之下,一会儿出现楚安然的脸,一会儿是楚有才,似乎还发出令他毛骨悚然的尖叫。
他只是看了一眼楚有才的日记,怎么老是反复梦见日记里记录的情景呢?
李惠飞打电话给周末,问他知不知道夏雪是哪个村的,周末说是十里村的。
看来楚有才日记里记录的不错,去十里村如果要抄近路,必须得经过五里村,楚有才所看到的那个逆光的情形,就在五里村,而现在五里村已渐渐融入了市区。
他想找个时间,看看能不能找到楚有才记录的那个地方。
今天,李惠飞开始了做总代理首次的征程。
整个营销计划由楚安然制定的,就是那种,“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式的照葫芦画瓢方案,李惠飞能看懂。
你看得懂就行!楚安然说他得按照这个计划执行,看得懂就说明有可行性。
楚安然在大学期间,发过传单,做过市场调研,也尝试着写过几次营销案。
她觉得一次性杯碗这种产品较为简单,可直接采用三株口服液那种刷墙的方式,广而告之,多跑跑腿,就可以建立渠道,打开销路。
当然,李惠飞刷不了墙,他的一手毛笔字就派上了用场。
他骑着三轮车,载着楚安然,在神马市区贴广告,只要是人群密集的地方,居民区,小卖部和商场等地方,贴上广告。
广告是朱惠飞用红纸写的,说了使用一次性杯碗的便捷、便宜的特点,然后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丽芳商场的电话号码。
楚安然的装束,很特别,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带着太阳帽,整个脸笼着一层纱,一是防晒,二是免得露脸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这种装束,加上她的身材极好,站在车上,风一吹,显得更加凸凹有致,且还有一种神秘感。
楚安然说这种策略叫做“扫街”,就是一条街一条街地跑,一家一家地推销谈判,这是最原始的营销方式。
神马市虽然城市不是很大,但市区有上百万人口,这很考验他们的体力。
一九九八年正值亚洲金融危机,对国内影响不是很大,神马市却受到了波及。全市没有几个像样的工业,但城里城外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皮具厂。
是省内仅次于省会妖都五羊市,第二大皮具生产基地,主要生产皮带、钱包、以及手提包之类的。
这些产品主要出口东南亚,有的还出口到中亚、东欧一些国家,受金融风暴的影响,订单锐减,大多数皮具厂已经停止了生产。
很多人无事可干,于是街边的麻将馆开始爆满,一时,一次性的杯子成了刚需,周边的快餐店生意好了起来,也开始购买塑料碗。
每家麻将馆和快餐店所需不多,但直接零售,利润有些可观。
附近的便利店见状,开始小批量进货。这样批发带零售,虽是第一天才开始,也如久旱逢甘霖,把李惠飞兴奋得像小孩般乐呵呵地。
这很能鼓舞士气,一家一家地跑,有意向的直接供货,没意向的,找个合适的地方贴个广告。
路过市一中学校门口时,却看见一个醒目的告示:祝贺我校夏雪同学高考成绩达到北大录取分数线。
高考没考好,朱惠飞没有询问其他人的高考成绩,估计怕刺激到他,也没有人告诉他这个消息。
夏雪还真得要上北大了,朱惠飞没觉得有很大的失落感,反而有些松了一口气,自己没考好,这夏雪总算替楚有才争了一口气。
神马市一中上次有人考上北大,还是八年前,后来,成绩冒尖的学生想方设法离开神马市,去五羊或者外市其他知名高中就读。
八年了,夏雪终于填补了神马市这个空白。
这让他又想起了楚有才的日记,日记里,楚有才的记录,字字都在他脑中闪现,夏雨真如楚有才所愿,可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
楚安然的眼光一直盯着那个告示,李惠飞特意放慢车速,也跟着看了许久。
一天下来,回到楚安然家,两人迫不及待地理了理今天的收获。
于是,两个脑袋又凑在一起,数着货款,看着已经批发了产品、待供货的商店名单,之后举掌相庆,两人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另外一边,李惠飞的三舅母赵莉给他大舅母温思雯、二舅母辛芹打电话,让她们到赵莉在江畔花园的家中商量事情。
就是那个子虚乌有,但在她们眼里笃定存在的醪糟秘方。
其实,整个事情的伊始不是辛芹发动,也不是赵莉挑起,而是温思雯的主意,包括雷丢丢对李惠飞说的,外婆刘秀英死后讹了苏晓亮一笔银子,都是出自于温思雯的手笔。
温思雯属于公职人员,她老公也就是李惠飞的大舅雷书仁,是神马市招商局副局长,两人都属于干部,看起来很不错。
但她是独女,上有老人,下有小孩,家里开支很大,连买一套房都异常吃力,尤其看到赵莉买了一套大房子之后,很是眼红。
自从婆婆刘秀英去打工,苏晓亮的公司开始生产刘秀英平时酿造的醪糟,温思雯就怀疑,这其中一定有某种交易。
有刘秀英在,温思雯不敢造次,不是害怕刘秀英和雷丢丢,她怕的是雷丽芳,要是和婆婆刘秀英撕破脸闹起来,难免会波及雷丽芳。
温思雯忌惮雷丽芳,不是由于雷丽芳有多厉害,而是雷书仁的底线,也是他们雷家三兄弟共同的底线,和谁闹都能忍,但如果和雷丽芳闹,三兄弟绝不会答应。
雷家三兄弟能有今天,完全靠他们的小妹当年以弱小的身躯支撑起来的。
其实,原来雷家三兄弟之间的关系很不错,后来因为有了这三妯娌,互相之间才产生嫌隙。
很多事情,作为公职人员的温思雯不好出面,但辛芹和赵莉是两个闲人,她就充当了军师,煽动辛芹和赵莉两人出马。
“弟妹,我可真是羡慕死你了,不用干活,有车有房还有钱,你看看你这房子,啧啧啧,比我家的那套强多了。”
“现在金融危机,生意难做,我家那个厂子,连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辛芹和他老公,也就是朱惠飞的二舅雷书义,一起打理着一家规模不算小的皮具厂。
温思雯心里对赵莉是羡慕嫉妒恨,也很烦辛芹的那张嘴,成天就知道哭穷,好像不哭穷就显摆不出她有钱似的,但她嘴上不会说,冷冷地坐在那里。
“二嫂,你们家那么大一个厂,还是实业,产品销往半个地球,我可比不了。”赵莉心里高兴,作为回应,自然得夸夸对方。
这三妯娌能统一战线,是因为他们现在有了共同的目标,这个目标达成,利益就可以共享了。
现在目的不明确,利益还没有影子,只能靠相互吹捧才能维系关系。
“看看我们大嫂,大哥身为局长,以后前途无量,自己也是公家人,谁能比得上啊。”赵莉看温思雯一声不吭,也做出羡慕的样子。
温思雯心里哼了一下,心说,我家书仁是副局长,你家雷书信是广告处副处长,都是一样的行政级别,但收入却不及你这个副处长一个零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我们还是说事吧。”温思雯不想在这儿看他们炫耀的表情,“我事先把话说清楚,你们嘴巴得严一点,我说的话只是代表我个人的想法。“
温思雯被雷书仁管得紧,要是被他知道了,那就麻烦了。
“知道,知道,大嫂是有身份的人,我们是只有身份证的闲人。”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辛芹和赵莉表示会守口如瓶。
“这个事情,归根结底,是我们没有找到有秘方的证据,我的意见是。”温思雯说着停顿了一下,看着两人,“两边都得下注,这边是朱惠飞和雷丢丢;那边苏晓亮也得给他压力。”
“大嫂,我去找过雷丢丢,弟妹也找过朱惠飞,但没有作用。”赵莉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你们两个换着再去问,他们两人年龄小,不经事,话问不出来,神情和脸色上还看不出来吗?只要有苗头,就好办。”温思雯脸色舒缓开来。
“大嫂,你说的好办,要该怎么办?”辛芹问。
“你们两个人一起去找苏晓亮,给他压力,诈诈他;再不行,吓吓他,就说打官司。“温思雯说。
“啊?!要对薄公堂啊。”辛芹和赵莉异口同声地惊呼。
“你们什么脑子?!不是真的要打官司,是吓吓他。”温思雯想这苏晓亮是个外地人,难道会不怕?
温思雯这个“吓”,是因为雷家的背后有丈夫雷书仁,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上策,上一次只是开了一下口,这个苏晓亮只有乖乖出钱。
“行,知道了。”
“我最后再强调一下!”温思雯很严肃地看着两人,“不要去招惹雷丽芳,都要对她客气点!”
温思雯的城府比较深,她从来只相信自己,这次三妯娌能合作,主要是上次刘秀英去世突然,她临时利用辛芹和赵莉,向苏晓亮提出了抚恤金的问题。
这个苏晓亮很会来事,不仅承担了刘秀英所有善后费用,至少在雷家三兄弟面前,除了丧葬费用外,还主动表示额外再赔偿十万块钱,温思雯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但还是被雷丢丢发现了。
这十万块钱,雷丢丢没拿到一分钱,她就把这事跟雷丽芳讲了,雷丽芳担心她一根筋,和哥哥嫂子们闹起来,好言规劝了几句,就把这事压下来了。
在雷家,只有雷丽芳跟她亲近,丝毫没有拿她当外人,雷丢丢想想也就算了,谁让她姓雷呢。
她妈在世时,千嘱咐万叮咛,让她要和哥哥嫂子们搞好关系,就是不想把雷家弄得鸡飞狗跳。
温思雯不太放心辛芹和赵莉,从赵莉家出来,她直接来到了雷丽芳家。
平时没有哥哥们,这几个嫂子们单独一人不会轻易登门,前有二嫂和三嫂来过了,今天大嫂前来,心里自然明白,只是很是纳闷,这三妯娌现在怎么统一战线了。
李开兴去上班了,李惠飞没有回来,雷丽芳忙着接待顾客,雷丢丢正在商场里帮忙拖地。
“大嫂,你先坐吧,等我忙完了过来和你说说话。”雷丽芳满是歉意,她对娘家每个人都很客气。
多年前,温思雯和雷书仁谈恋爱时,雷书仁总给她讲雷家的这些故事,在这些故事中,雷丽芳是绝对的主角,那时,她心里就很佩服雷丽芳。
但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摸清雷丽芳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几乎对所有人都那么热情,偶尔雷家有什么事要商量,实在是没有办法,来表达自己的意见时,她也是绵里藏针,点到为止。
关键是雷家三个男人,包括她家雷副局长,都会对这个妹妹客客气气的。
雷丢丢对于大嫂的到来,打了一声招呼后,就没有再理,只顾拖她的地。
她到现在还记仇,当初从卫校毕业后,分配到了区人民医院,但雷丢丢一心想去市一医,让大哥雷书仁打个招呼,反正医院都缺人,又不违反相关政策。
但温思雯让雷书仁不要理,没有办法,只有找李惠飞的三叔,人家一个电话就搞定了。
那时,雷丢丢就觉得,自己在雷家,除了她妈和四姐,都没有人拿她当盘菜,上不了雷家的桌。
雷丽芳担心冷落了温思雯,在忙碌的时候还不忘和她说话。
“李惠飞高考没考好,大嫂,你见识广,帮忙出出主意,该怎么办?”雷丽芳是真心问她。
高考成绩出来后,李惠飞的三个舅舅都打来电话,表示了关心。李惠飞的事情,温思雯都知道了。
“看看我们雷家这年轻一辈,都没有什么出息,好在惠飞是个读书的料,小妹,可以考虑让惠飞复读,到时考个北大,我们也跟着沾沾光。”温思雯建议。
“这个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万一考不上怎么办?浪费了一年的时间不说,还再次遭受打击。”雷丽芳对李惠飞读书这事摇摆不定的症结就在这儿。
“考不上北大,上个其他重点本科也行啊,再不济,考个普通本科,总比现在强。”温思雯很少和雷丽芳说这么多话。
“你说的也对。”雷丽芳对她的这一说法表示认可,摇摆不定的心定了下来。
“看你这么忙,我就先回去了,改天再过来。”温思雯站起身来。
“哎呀,你看,现在确实腾不出时间来。”雷丽芳满脸歉意,对买东西的人说,“麻烦稍微等一下。”
“大嫂,我送送你。”雷丽芳知道温思雯的来意,“前几天二嫂三嫂来过了,说妈手里有什么秘方,把我都给弄糊涂了。”雷丽芳心想你不说,我就先说,封住你的嘴再说。
“她们怎么会知道?”温思雯装作吃惊的样子,既然雷丽芳主动提出来了,也想听听。
“可能是猜得吧,怪就怪李惠飞,摆摊为了能多卖一点醪糟,就信口胡说是祖传秘方。”雷丽芳专门问过李惠飞,就把李惠飞描述那天的情形,大致和温思雯说了一下。
“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秘方,你可以问问大哥,小时候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什么醪糟米酒的。”雷丽芳只想让她们三妯娌不要胡闹,“后来,哥哥们都长大了,咱妈才会做这个米酒。”
“小妹,你先回去忙吧,还有客人等着你呢。”温思雯知道雷丽芳想堵住自己的嘴,还把她大哥搬出来了,“她们两个听风就是雨,嘴长在她们身上,也不能无中生有。”
温思雯知道,雷丽芳这么说,就是有秘方,也会和雷丢丢、朱惠飞统一口径,在她这儿绝对不会套出有用的信息来。
不过,雷丽芳给了她一个提醒,可以找雷书仁聊聊,多少能有点蛛丝马迹。
温思雯回到家后,躲进房间里,给辛芹和赵莉分别打了电话。
“雷丢丢和朱惠飞这边你们先不用找了,先问问你们的男人,然后再去找苏晓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