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人与兽

狄奥没看任何人。

他的眼神放在了冒险者公会，那被踩的脏兮兮的地板上。

“唱得不错。”他平静如水的对吟游诗人说道。

吟游诗人张张嘴，平日里巧舌如簧，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什么意思？”

有看不过眼的冒险者，皱着眉头问道。

“什么，什么意思。”狄奥反问。

那名冒险者站起身，带着一股主持公道舍我其谁的魄力，大踏步走向狄奥，胸前身份牌上赫然写着：冒险等级4。

看起来就很不一般。

“我问你，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他瞪着眼睛解释一下。

狄奥扬了一下脖子上的身份牌：“我是冒险者。”

意思很明白：冒险者当然会出现在冒险者公会。

就像农民会在田间地头、工人会在工厂车间一样。

“哈，哈哈！”冒险者干笑几声，“我还以为，复仇使徒行动这么快，立马来找一个吟游诗人的麻烦呢。”

“你不认为，是他在找我麻烦？”狄奥不理解。

“他怎么找你麻烦，他打的过你吗？”冒险者说的理直气壮。

“他打不过我，为什么还敢编排我？”狄奥继续发问。

冒险者双手叉腰：“呵呵，那是因为这世上有公理。有我们保护他。”

“真好。”狄奥没有再争辩什么，他本就没想走入休息的区域，只想去大厅前台找奥尔黛丝聊聊。

“不是、你……”冒险者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了。

只好搀扶起了吟游诗人。

奥尔黛丝今天当班，坐在前台后面，将一切看在眼里，但因为没有爆发冲突，所以她也没有立场说些什么。

狄奥走过去，说道：“我进过迷宫，活着回来了。”

“我知道，新人王吗。你把米莉娅带回来的时候，像个英雄似的。现在……”奥尔黛丝抬眼看了一下狄奥，转而又低下了头，“今天过来有什么事。”

“有跟变形怪有关的任务吗？”狄奥问道。

“变形怪？”奥尔黛丝觉得奇怪，“我从业多年，几乎没见过跟变形怪有关的任务。变形怪行踪诡秘，还会混在人类社会中，属于是可遇而不可求。你还是换一样吧。提尔右手增加了一笔治安费用，鼓励冒险者参与到维护治安、缉拿盗匪的工作中，目前算是比较好赚钱的工作。”

盗贼工会，暂时歇业。

“看来所求总是难得啊。”狄奥摇了摇头，又揉了揉肚子，“能借点钱吃个早饭吗？”

“啊？”奥尔黛丝惊了一下，忍不住向后躲了躲。

这位复仇使徒，可是刚把他的债主给杀了。

“喂，复仇使徒，想吃饭啊？”

门口忽然有人叫狄奥。

狄奥没回头：“想啊。”

“那就跟我过来，我家团长想见你。”那人说道。

目前在黄石镇里的团长，那应该只有劳尔了。

黑铁团的团长帕斯克暂时在调查中，黑铁团处于待命状态。

狄奥不做多想，跟着人就走了，听见有饭吃，根本不会放过。

约克逊冒险饭店。

冒险者公会的产业。

来这里消费的大多是冒险者，主打物美价廉量大管饱，深受冒险者们的喜爱。

从冒险者公会赚来的钱，再从冒险者公会的产业里把钱花出去。

美得很。

一楼是散座，二楼是包房。

狄奥被带着走进了包房，看见靠窗的餐桌旁，正在吃饭的劳尔。

劳尔呼噜呼噜吃着一大碗面。

手擀面，浇高汤，撒上葱花、辣椒油和猪肉卤，搭配着烙饼吃。

不等他招呼，狄奥坐在劳尔对面，提鼻子嗅了嗅食物香气，张嘴就说：“我吃什么？”

“自己点，想吃什么点什么。”劳尔用筷子挑着面条，“这种餐具，我还是跟武僧学会的。简单，却很奇妙。”

“吃肉。”狄奥点了一份猛火飞龙肉。

大火猛烤的飞龙腿部肉，连骨带肉一大份，够好几个人吃了。

飞龙虽然个头大，但是意外的肉质接近鸡肉。

在烹饪上要些功夫，要能做熟、还得入味、更不能老。

若是做老了，吃起来就很柴。从童子鸡的口味，一下子变成了老火鸡。

档次差很多。

这冒险者打回来的魔物，有专人购买，能吃的自然会端上餐桌。

人的口腹之欲很重要，除了家禽家畜之外还得吃野味，除了野味之外还会尝试魔物。

毕竟做熟了、好吃就行，别的不太重要。吃魔物有心理压力，也是因人而异。总会有人有忌口，尊重他人饮食习惯。

为了能稳定获取飞龙肉，冒险者公会还开辟了一处叫飞龙谷的地方，来养殖飞龙。

顺带一提，飞龙和龙基本上没有亲缘关系。

在魔物学家的研究中，飞龙跟恐龙以及禽类的关系更近，说白了就是会飞的蜥蜴。

飞龙双足行走，披鳞带羽，如飞鸟一般前肢是肉翅膀，胸肌相当发达，骨架轻盈，肺部有气囊。

尾巴用于保持平衡，在空中改变飞行方向。

智能低，一般是靠蛮力，一些飞龙种会喷火。

那种简单被称之为火龙，有冒险者把猎杀火龙当做是屠龙的预演，结果都不太如人意。

冒险者公会养殖的自然是连喷火都不会的飞龙，纯属是当肉鸡养。

这次，狄奥和劳尔是边吃边聊。

冒着热气，犹如烤全羊一般大小的一块猛火飞龙肉端上桌。狄奥撒了些许调料，迫不及待的双手抓着抓着飞龙肉，扑了上去啃咬。

一口咬下去都碰不到骨头，满口流油，搞得脸颊、下巴、沿着脖子前胸都是油花。

“以前有个说法，对于餐具的使用，能瞧出一个人是否有智慧。”劳尔举着筷子，仿佛是在说能够用好这两根木棍，便代表了一种智慧。

对于人生处处是哲学的人来说，确实有这方面的思考。

但对于狄奥来说，吃火锅都可以下手捞，实在是用不着什么餐具。

他又不怕烫。

“复仇使徒，现在的情况是你想要的吗？”劳尔知道，跟狄奥兜圈子是没用的，“这么叫你还真不习惯。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是复仇使徒。明明瞧起来，只是个贪吃鬼。”

狄奥吞咽着口中的肉：“不是。”

他把那一咕噜肉，啃出个缺口，才能看见劳尔的脸。

“不是。”劳尔喝了口面汤，放下碗，“你为什么要做复仇使徒？我知道，你是货真价实的。有荷鲁斯神指引你，可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什么意思？”狄奥不懂。

“就是说，你做这件事，是出于什么目的。正义、公道、满足自己的道德、觉得快乐，还是想要取悦神明。”劳尔给出了几种选择。

“不知道。”狄奥张嘴一口咬断了飞龙那坚韧，却又轻量化的腿骨，咀嚼着骨头嘴角冒出骨头渣子和骨粉，指了指太阳穴，“我的脑壳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你觉得你是杀手吗？”劳尔换了一种问法。

“不是。”狄奥斩钉截铁的回答。

“但是你做的事……”劳尔话未说完，便被狄奥打断。

狄奥：“……跟杀手一样。”

“那回到最初的问题，这些是你想要的吗？别人抵触你，对你投来异样目光，害怕你。”劳尔看着狄奥的样子，丝毫不觉得奇怪。

狄奥、999号、复仇使徒，能够咬断铁栏杆和精钢打造的迅捷剑，以及……地牢内十个奴隶的心脏。

“这些事不重要。”狄奥缓慢摇头，“但是会出现这种问题，归根结底是因为暴力来的太直白，且过程不正义。”

“哦？”劳尔愣了下，没发现狄奥还有点大智慧。

“大家其实没有咱们想象中的那么抵触蜥蜴人。因为蜥蜴人做事阴狠，面子功夫做得好。所以，大部分人觉得蜥蜴人的厄运不会找上自己，带着这种侥幸心理小心过日子，嘲笑那些受害者，觉得自己受到命运的眷顾。而不是与受害者统一战线。”狄奥一口气说了很多，“但我不同。”

劳尔问道：“你哪里不同？”

“我的暴力看得见。他们怕我是应该的，因为他们觉得我会随随便便就当街杀死他们。人人自危，谁都觉得自己不安全。”狄奥隐秘的笑了一下，“所以他们反而团结起来了。”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会让事情变得麻烦。

荷鲁斯说过，作为复仇使徒，得联合可以联合的力量。

那些不明所以的普通人，自然是必须要联合的力量。

不然狄奥才不费这个心力呢。

“他们不懂复仇之神，也不懂复仇使者。”劳尔说道，“若是神祇直接动手，反倒没人敢说闲话。可惜，做这件事的是人。所以，你想怎么做？”

狄奥又狠狠咬了一口肉，简单咀嚼后便吞下：“简单，我想跟你合作。”

“如何合作？”劳尔想让狄奥说的更清楚些。

“就像正义之神与复仇之神那样合作。”狄奥想照着提尔和荷鲁斯的模板来。

“我会琢磨一下，该怎么做的。”劳尔比较满意。

狄奥嘟囔一句：“工作流程需要优化。”

劳尔提出另一个问题：“地牢最底层，那十个人是怎么回事？”

狄奥吃肉的动作顿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我都知道了。”劳尔看着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的狄奥，想要读狄奥的微表情那可太难了。

“自由。”狄奥说道，“那些奴隶自知活不长，也逃不出去了。所以想让我把他们的心脏带出去，这样就算是获得了自由。”

“那他们的心呢？”劳尔有点咄咄逼人了。

“我在逃出去的时候，把心都丢掉了。”狄奥说道，“你知道的，我身上没地方装。”

“你一开始为什么骗我？”劳尔皱着眉头。

“我没骗你，我是最近才想起来的。”狄奥稍微抬头，顶着满脸的油与劳尔对视。

靠窗的位置，火焰云的光芒照射进来，将餐桌和两名食客的影子映照在地上。

一边是握着筷子的人，一边是张牙舞爪的兽，以餐桌为界线，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