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圣母修道院后身无人的小巷子里,狄奥在墙角阴影中苏醒。
他蜷缩着的身子稍微放松一些,四肢打开,而后爬行到空地上如猫狗一般,进行拉伸。
肩关节伸直并内收,肘关节伸直,髋关节伸展并内收,膝关节伸直,头向上面向天空,进行拉伸,来了一个上犬式。
紧接着,抬起脚跟,和臀部同宽,脚趾压地,脚掌垂直地面。膝盖和大腿收紧后离开地面。吸气,保持双手双脚的对称位置,呼气,骨盆和躯干抬起,进入下犬式。
上犬式、下犬式,动作特别到位,腰肢柔韧性极佳。
眯着眼打哈欠,胸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像是猫科动物一般。
双手成爪,“嘎吱嘎吱”抓了抓地面,在石板上留下了抓痕。而后,伸舌头舔舐手指尖,这才算是完全苏醒。
天为被来地为床,狄奥连店都不住,就看哪里没人、背光,就在哪里睡觉。
说他是流浪汉都算好的了,这分明是野物的作派。
不,有些野物也有自己的巢穴,鸟有鸟巢、熊有洞穴,稍微有点生活追求的动物,都会找个有顶或能围住自己的地方睡觉。
只有狄奥非常随便。
昨天陪米莉娅呆了一段时间,说了些有的没的,整体来说没啥有用的话。
米莉娅心里还是抵触进入迷宫,但是也认可了要还狄奥钱。
一切还得等她恢复行动能力后,再做打算。
起码在生活上还没有自暴自弃,没有因为卧床不起,需要别人照顾就暴躁不安发脾气。
从一个活蹦乱跳的游荡者,一下变得吃喝拉撒都需要人帮忙的废人,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足以让一个人变得狂躁,甚至是厌世、轻生。
米莉娅情况要好很多,至少她有个能站起来的念想。
只要人工脊椎到位,给她安装上,一切都会好起来。
只是,失去队友的伤痛,依然萦绕在心头,要说现在就能放下,那确实扯淡了。
不是谁都能跟狄奥一样,生死看淡,没心没肺。
一个在生死之间乱跳的人,很容易模糊两边的界限。
狄奥揉着肚皮想着一觉醒来该吃些什么。
他时间观念淡薄,曾经是居住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虽然知道日子一天一天过,时间会变,但是分不清楚何为“一天”。
其参照物只能是守卫送餐,以及奴隶越发溃烂的伤口。
有的时候,狄奥会觉得,其实奴隶们都是半死不活的。起码有一半已经腐烂,另一半还在苟延残喘。
现在呢,生活在火焰云的照耀之下,依然没有晨昏变化。
只能说是困了就睡,饿了就吃。
家家户户的窗户上都挂着厚实的窗帘,挡着光照。
建筑物外墙的漆大多已经剥落。在持续的光照下,很多东西都容易老化。
黄石镇的人也普遍肤色偏黑,更显得狄奥这个白化病,特别扎眼。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家,都拉开了窗帘透气,并泼脏水、倒马桶,开始了一天的新生活。
“吃东西要花钱买啊。”狄奥砸吧着嘴嘟囔着,“地牢里起码还管一顿饭呢……”
这不知道他这种离谱对比是怎么产生的,光听这意思,仿佛是地牢比外面好似的。
在大迷宫时代,曾经出现过一个说法:年轻人的未来,不是成为冒险者,就是去坐牢。
冒险者代表着脑袋栓裤带上拼搏,坐牢相当于是找了个饭辙。
就是牢狱生涯太痛苦了,一般人撑不住。
说到赚钱的话,不如去久违的做一做冒险者本职工作吧。
想到就去做,狄奥步入火焰云的光芒之下。
走上大街,他敏锐地察觉到,其他人投过来的眼神充满异样,恐惧、怨毒、嫌弃,反正是没有正面情绪。
狄奥往哪边走,哪边的人群就会自动散开,与他保持距离。
“哗”一盆脏水泼中狄奥,将他浑身打湿,白色的长卷发湿漉漉打绺黏在身上。
狄奥吧嗒吧嗒嘴:“正好渴了。”
他抬头张望:“还有吗?”
回答他的是又一盆水。
“哗”,再给狄奥冲了个透心凉,他舔了舔脸颊:“可以。”
不得不说,黄石镇的人在某些方面莫名其妙的有勇气。
不只是之前随便看热闹,也包括现在泼狄奥水。
“你们平时对蜥蜴人也这么横吗?”
狄奥留下这句话,无所谓的朝着冒险者公会走去。
路上行人面面相觑,心里有点别扭。狄奥的行为,叫他们摸不准脉,不知道是该看笑话还是该敬佩。
按理狄奥应该暴跳如雷,可是碍于城里的规则,他不能对普通人出手,然后路人们开怀大笑看一场猴戏,奚落这个复仇使徒一番。
是的,狄奥是复仇使徒的事,不需要特别点出来。
他进入夏洛克·葛朗台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又随手不知道从哪搬走了一张椅子,堵在正义教堂门口,叫受欺负的蜥蜴人无处伸冤。
后来报纸就报道了这件事,说他是复仇使徒。
鉴于大多数人没见过提尔也没见过荷鲁斯,所以总觉得报纸是在扯淡。
再加上他杀死夏洛克·葛朗台这件事,成为了黄石镇黑白两道大地震的导火索。
劳尔就像勒紧缰绳那般,开始大搞整风运动,那些捞过界的人有了大麻烦。
黄石镇里确实有不少横跨黑白两道,靠中间地带吃饭的人。
哎,这就可以明白为啥总有人会混淆黑白了。
讲了半天的大道理,说白了都是利益相关。
帮忙洗钱的,给盗贼销赃的,都属于是灰色地带。
有自己的主要营生,然后再捞点外快。
比如很经典的农场磨坊主,就是盗贼工会指定销赃地点。
不论黑道白道,混淆黑白都是为了利益。那些利益被侵害的人,也跟着嚷嚷,就不知道是为啥了。
以前是有话说不出,现在提尔右手天天走访,普通人往正义教堂走也不会突然暴毙,这心里的委屈自然要说出来。
不过这波严打也得有证据才行,乱举报乱咬人可不行。
劳尔可不想在城里掀起猎巫运动。
猎巫,一开始的初衷是抓捕用魔法犯罪的术士。结果后面一发不可收拾,演变成了邻里之间互相指责。
整的跟黑森林法则似的,看的是谁举报的快,举报慢了,就会被当做是违法犯罪的术士给抓走。
给提尔右手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是不是术士可以验证出来,但是会让工作效率大大下降,更别提还有人利用这事敛财。
饶着镇长还是个二百五,为了快点出政绩,弄出了不少冤假错案。
冒险者公会一如既往的热闹,还有吟游诗人在餐饮休息的区域,弹着鲁特琴,唱着新编的故事。
鲁特琴是长得有点像吉他的乐器,琴弦用羊肠丝制成。
弹唱着:可怜的蜥蜴人被复仇使徒残忍杀死。
“蜥蜴人领袖跪地哭诉,说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只求能够被放过。那复仇使徒冷酷无情,咔一下撕开喉咙,啪一下拽出肠子……”
也不压韵,就突出个曲调明快简单易懂。
唱的不好不重要,重点是这可是违禁版本。吟游诗人工会下了命令,不让吟游诗人们乱传唱复仇使徒的事。
这不就有冒天下之大不为、敢于揭露真相,如同普罗米修斯一般,冒着被复仇使徒报复的危险,也要给大家讲清真相的吟游诗人在吗。
“果然啊,我就知道这里有猫腻!”一个冒险者拍着桌子。
“不错,看来啊,这个复仇使徒是跟提尔右手串通一气,坑害蜥蜴人哦。”
“必然如此啊,惦记蜥蜴人家大业大,这回直接黑吃黑。还说那么多废话,之前还说会公布镇长的非法所得,然后用于黄石镇治安和建设。屁,究竟怎么样,还不是那个劳尔一张嘴的事。”
“就是说啊,这座城完蛋了,哪有好人啊。”
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吟游诗人,唱完后摘下头顶插羽毛的吟游诗人大檐帽,笑呵呵的说道:“见笑、见笑。”
端着帽子开始收钱要打赏。
冒险者们纷纷解开钱包,摸出一枚或几枚塔克,有些囊中羞涩的则掏出了铜板。
用铜制成的一分铜币,被称为塔分。一面是面值,一面同样是座塔,货币设置上相当简单。
一百塔分等于一塔克,换算很方便。
留着长胡子的吟游诗人,满脸堆笑,看着帽子里一堆钱币乐开了花。
靠嘴吃饭就是这样。讲的事情真假不重要,跟大众知道的不同才重要,尤其是这种齐刷刷统一口径的事。
看起来就很有猫腻。整点阴谋论,满足一下好奇心,谁不喜欢?
反正赚一笔就跑,就算想找人也找不着了。
吟游诗人笑呵呵收好钱,戴好帽子,屁颠颠的想往外走的时候,正好撞见了狄奥。
“哎呀!”吟游诗人尖叫一声,一屁股摔在地吓得说不出话来,手中鲁特琴也丢在一旁。
背后说人坏话,回头撞见正主儿,就够吓人的了。
好家伙,这直接撞见复仇使徒,更是让人肝颤。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冒险者公会,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大家都侧目瞥着狄奥,打量这位大名鼎鼎的复仇使徒。
浑身破烂,头发打绺,滴着水,实在不像个样子,还散发着一股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