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理念

“如果是复仇使徒的话，会怎么做呢？”阿斯特拉问道。

狄奥的粉色眼睛看着人鱼：“我的话，随便。我可以直接咬死人鱼，也可以把这满屋子人都揍一顿。怎么选，都看我心情。不过这事跟我没啥关系就是了。我没无聊到管别人怎么吃东西。”

说着话，他将骰子掏出来放在了餐桌上。

荷鲁斯的骰子，代表了他的心情。

“所以，是看心情啊。”德雷克点头，明白了狄奥的意思。

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们让我心情不好，所以我要揍你们。复仇使徒的逻辑便是如此简单直接。

此为最直白的暴力。

狄奥看着人鱼，却对克里斯说话：“怎么样，要不要我帮帮你？帮你满足你的善心。”

反正复仇使徒不在乎被这一屋子人讨厌，也不在乎是不是会被报纸写成人类公敌。

克里斯咬牙切齿一张白脸涨红，喉咙里发出些响声，却怎么也无法求助复仇使徒。

——如果是团长在这里的话，该怎么做？

克里斯强制让自己镇定一些，开始思考劳尔在场的会怎么做，有没有最优解。

思考的时候，不免瞥了一眼狄奥，克里斯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复仇会是正义的底线。

当事情发展到复仇这一步的时候，很多东西已经无所谓了，伦理道德、规章制度、别人的看法，全都不重要。

——复仇的化身，这人竟然如此纯粹。

可成为正义的化身，是否能如狄奥一般纯粹呢？克里斯甩了甩头，将这个无解的问题抛诸脑后。

他环顾全场。两位祭司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到了他们这个岁数，确实也不会为了这种事跟人闹不愉快。

明明他俩是说得上话的人。

至于其他人，根本指望不上。

此种状态下，似乎与身为主人的怀特谈一谈，才是好办法。

如果选择交谈的话，克里斯就得思考，如何在保证怀特的面子的情况下，又能让人鱼顺利死亡，变成普通的食物，而不必遭受虐待。

——对啊！

克里斯在思考中，明白了自己的目的。他不需要去解救人鱼，只需要让人鱼跟普通的猪牛羊一样，先被屠宰再上桌便好。

这样克里斯本身能够心安，客人们也能正常吃东西，怀特原本的目的变化也不大。

归根结底，目前出差错的地方在于活剐人鱼。

他理应扭转这个没道理的行为。

想要说服别人，就得先预设场景。

克里斯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在脑内先构筑起与怀特交谈此事的场景，来分析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服怀特。

这才是一个副团长该做的事，而不是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冲动。

宴会厅内有新闻界的人，猫头鹰日报的主编就带着记者混在人群之中。虽说不能拍摄照片，但是暗搓搓的，用小本本记些什么还是可以的。

狄奥先是大吃大喝，再是扳手腕战胜卢卡斯，接连让怀特下不来台。这位不速之客在出现的一瞬间，就引爆全场，带来了争执。

接着怀特又抬出了人鱼，来了个活剐人鱼肉片，现在因为一只人鱼，搞得宴会厅犹如人间炼狱一般。

结果这帮人还是像模像样的吃下了肉片。如果能掀开他们遮羞的白餐巾，看一看他们脸上的表情，那就更棒了。

想必，他们脸上应该是惊恐中带着期待，期待里藏着回味，回味里满是贪婪。

如此精彩的模样，在别的地方可看不见。

无聊的名流生日宴，居然能有这样的新闻，对于新闻从业者而言，真是幸福。

所以呢，还有没有更有趣的事能够记录下来呢？

记者如同潜藏在森林里的猫头鹰，偷偷掀起盖着头脸的白餐巾，瞪着一双雪亮的眼睛，注视着在场每一个人，想要挖掘出有趣的新闻。

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狄奥那边，并且看出来了克里斯的异样。

“哦，是提尔右手的副团长克里斯。”记者认人的能耐也是一绝，“他们都拒绝食用人鱼肉了呢。”

千万不要小看记者的情报网。

狄奥百无聊赖的开始转动骰子，似乎已经有些想法。

克里斯抬起手：“复仇使徒，这里不用你帮忙。我会处理好的。绝对。”

骰子还在桌面转动，狄奥也不搭理他。

怀特则满脸堆笑的端着一盘人鱼肉，走向了狄奥，想要劝狄奥吃下。不只是他，还叫来一些其他人。

妄图利用人数的优势，以及伸手不打笑脸人等常规手段，来让狄奥“不好意思”、“尴尬”、“不合群不好”，来吃下人鱼肉。

集体带来压力，不合群就是异类，异类会受到排挤。

在上流社会里，若是遭受排挤，那会陷入非常恐怖的境地。

在这个层面混，人脉、良好的人际关系，都异常重要。他们组成大大小小的攻守同盟，互相之间有利益纠葛和亲缘关系，表面上同进同退。

若是谁惹到他们，那么被暗地里搞得家破人亡，再被瓜分家产，也不是什么传说故事。

可他们总是不明白，狄奥是在排挤所有人。人家自成一脉，“狄奥的世界”，根本不入他们那个路数。

一群人围着狄奥，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都不见狄奥有一丢丢松动。

怀特还端上了好酒，要与复仇使徒畅饮一番。

狄奥虽然喝酒，但还是表示：“我更喜欢牛奶。”

怀特大笑：“奶酒也有！”

——不怕你提要求，就怕你没要求。

赶紧吩咐家仆搬来最好的羊奶酒和配套的大陶杯，嚷嚷着要与复仇使徒不醉不归。

糖衣炮弹，烟酒是开路的先锋。怀特又取来上好的烟：“是喜欢香烟雪茄还是烟斗？我这里全都有。”

狄奥捏起一根没有过滤嘴的手卷烟，叼在嘴里，大拇指弹一下，指尖窜起火苗，点燃了烟：“确实有段日子没抽过了。”

烟头亮起明火，他一口气嘬进去半根烟，再从鼻孔喷出两道长龙，空气中充满了二手烟的呛人气味。

他没有烟瘾，对于一个不会中毒的复仇使徒而言，这世上几乎没有能让他成瘾的东西。

这也是与普通人有异的一点，一般人千万不要效仿尝试，普通情况下绝对会上瘾的。毕竟不是谁都能吃了吸血鬼还没事。

看到这个场面，怀特笑意更甚，在他看来这就是好兆头要出现的意思。

尤其是在狄奥将满满一大陶杯羊奶酒，一饮而尽的时候，怀特觉得复仇使徒已经松动了。

那奶白色的酒液，有着奶的清香还有着酒的辛辣，喝下肚特别上头。对狄奥而言却无影响。

“来来来，继续喝。”怀特大笑着给狄奥把杯中酒满上，“要不要下酒菜？试试人鱼肉吧。”

狄奥大吃大喝的时候，骰子已经停下，数字“15”朝上，这代表了什么，只有他心里清楚。

“哎呀呀，抱歉抱歉，老婆子来晚了。”

忽然，米切尔婆婆的声音传来。

除了狄奥之外，其他人头上没有白餐巾的人，循声望去，看见身材矮小的米切尔婆婆在一个身形高大的修女陪伴下，来到了宴会厅。

米切尔婆婆身旁，那个穿着黑白相间修女服的女人，点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镜，环视四周，嘟囔着：“怎么生日宴会，血腥气这么重？”

米切尔婆婆也觉得奇怪：“吃什么好东西呢，这么神神秘秘。”

没等怀特搭话，光明祭司阿斯特拉先说道：“没什么，只是怀特老爷得来一条人鱼，正料理了分给大家吃呢。”

“岁数大了，享用不了这些美食了。”德雷克笑着摇头。

这两个老头坏得很，两句话就把怀特给架起来了。

怀特站起来迎接米切尔婆婆：“欢迎欢迎。圣母女祭司百忙之中，能抽空参加宴会，真是我的荣幸。”

米切尔婆婆笑道：“哦吼吼吼，你的母亲还好吗？”

“托圣母的福，母亲身体还算健康。”怀特回应。

“当初给你接生的时候啊……”米切尔婆婆怪笑着，“哎呀，抱歉，人老了就是爱回忆。”

每一个有母亲的人，都尊重米切尔婆婆，就连怀特都不例外。

他赶紧把米切尔婆婆请到座位上，想要推销他的人鱼肉，反被边上的修女拦住。

修女长相美丽，但是表情凶恶，特别关心米切尔婆婆：“这是什么东西，明显是生的吧！”

狄奥指了指后院方向，那边人鱼还在忍受痛苦。

修女眉毛拧起来，撩起修女服的下摆，从腿部枪套里拔出一支手枪：“你们是弄不死她吗？我可以帮忙。”

说着话，她举着枪就走向了后院。

“对啊，为什么不弄死了再吃？”米切尔婆婆也发出了疑问。

“啊，因为，因为，啊，因为她活着肉就能再长出来。人鱼珍贵，这条没了，恐怕就找不到下一条了。”怀特说出了真实想法。

米切尔婆婆听了这话，脸上笑容消失，换上了恨铁不成钢：“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大胆，你很了解人鱼吗？就敢这样吃。”

怀特张张嘴，有点不知所措：“呃，我打听过，也尝试过，好像没问题。”

“没问题？你这样做，没有爱，与圣母的教导背道而驰。”米切尔婆婆一个劲摇头，“而且人鱼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吃的。算了，你们吃都吃了，老婆子就不扫你们的雅兴。”

她叫住了修女：“伊莉雅！不用费力了，我们走吧。离开这个没有爱的地方。”

名叫伊莉雅的修女站定，收起了手枪，走到米切尔婆婆身旁，转身蹲下来：“婆婆，我背您。”

米切尔婆婆爬到伊莉雅的背上：“走吧。”

狄奥收起骰子站起身：“那就走吧。”

卡莲高兴的跳下椅子，她早就想离开这里了。

阿斯特拉和德雷克对视一眼，也起身告辞。

克里斯酝酿半天的话没说出来，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了解一下自己吃的是什么，对自己的食物好点吧。”

泄气。克里斯觉得真泄气，有一种一身本事无处施展的感觉。失败，太失败了，这样可是会道心受阻的！

下一回，绝对不能如此纠结。或许得像复仇使徒一样坦率，才能贯彻正义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