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和拼命跑,拼命跑,身后,裴景修紧追不舍的脚步声让她惊恐到了极点,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心尖上。
这种恐惧,又让她想起了当初被带往教坊司的情景。
而今,那个曾将她从深渊救出的人,正在亲手将她推回深渊。
她不敢回头,紧绷着每一根神经,尽管身体已经极度虚弱,还是强撑着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天实在太黑了,无星无月,只有夜风呼啸。
她看不清路,只能凭着记忆和本能向东边狂奔,花木和石子,每一个转弯,对她来说都是潜伏的危险,一不小心就会绊倒。
她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要看到那个月亮门。
身后的人仿佛索命的恶鬼,只要穿过月亮门,她就能得救。
“大人,大人……”她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尊严和脸面在这一刻统统丢掉,她不怕被别人看到笑话,只要大人能听到她的呼唤。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倒,身体失衡重重扑倒在地上。
手掌在石子地上擦破了皮,手肘和膝盖也遭到重创,她却顾不上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大人,大人……”她一声接一声地喊。
身后,裴景修追上来抓住了她,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穗和,乖,不要叫,让人听见不好。”
穗和浑身颤抖,绝望像冰冷的海水将她淹没。
东院里,裴砚知猛地站起身,撞翻了阿义递来的茶水,自己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阿义及时将他扶住:“大人,怎么了?”
裴砚知稳住身形,看向门外:“我似乎听到穗和在叫我。”
阿义愣了下,侧耳细听,什么也没有。
“大人怕是幻听了,这个时候,娘子应该已经休息了。”他委婉地说道。
裴砚知眼前闪过穗和躺在床上支离破碎的样子,闭了闭眼,坐回到椅子上。
皇帝罚他在乾元宫外跪了两个时辰,膝盖动一动就钻心的疼,之前为了去找穗和,他一直在咬牙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
阿义说得对,他应该是幻听了,穗和都不愿意跟他回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叫他?
“你先下去吧,让我静一静。”他捏着眉心,疲惫不堪地说道。
阿义收拾起打碎的茶盏,待要走,又问了一句:“阿信还在外面跪着,大人打算怎么处置他?”
裴砚知摆手:“不要管他,让他先跪着。”
阿义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四周安静下来。
裴砚知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听到穗和的叫喊。
而此时的穗和,已经被裴景修重新带回去关了起来。
裴景修怕穗和再挣扎喊叫,不得不捆住她的手脚,用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做完这一切,他自己也累得不轻,坐在床边微微喘息着,看向缩在床角,因绝望而默默流泪的穗和。
穗和果然没那么容易认命,直到现在,还想着回东院去见小叔。
她怎么就认定了小叔?
自己与她三年的感情,却抵不过她与小叔几个月吗?
她就这么笃定,小叔还会像以前那样无条件地帮助她,接纳她吗?
想到小叔在前院对着宋妙莲说的那些话,裴景修感到挫败又愤怒,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的信任与默契从何而来。
他咬了咬牙,对穗和说道:“你一心想回东院去找小叔,你可知道,小叔被你连累,极有可能会丢掉左都御史的位子?”
穗和整个人贴着墙壁,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流泪。
裴景修又道:“其实小叔刚刚已经来过,得知你和我圆了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穗和的身子明显一僵,却还是没有看他。
裴景修接着又说:“小叔在宫里耽搁这么久,应该是被陛下罚跪了,方才在前院,虽然他极力忍耐,还是能看出他走路姿势很僵硬,想必膝盖伤得不轻。”
穗和终于抬起头,双眼红肿地看向他。
裴景修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
他明明应该高兴自己找到了突破口,却又因着穗和对小叔的担忧,嫉妒得想要发狂,说出的话也更加诛心。
“你还不知道吧,早在京中流言四起时,陛下就曾当着满朝文武大发雷霆,说小叔身为御史,却不约束自身,目无法纪,罔顾人伦,强占侄子侍妾,还亲自下旨召小叔回京,要对小叔从重处置。
所以,你知道你这个时候去找小叔,对他意味着什么吗?他不管你,与心不忍,他若继续与你纠缠,就会被罢官免职,你告诉我,你希望他如何抉择?”
穗和瑟瑟发抖,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裴景修看着她的眼泪,嫉妒之中又生出几分报复的快感,仿佛他的话变成了看不见的刀子,正一刀一刀捅在穗和身上。
“陛下问我流言是不是真的,我说是真的,陛下问我在太后的寿宴上为什么不说,我说我被小叔威胁不敢说。”
“哈哈哈哈……”他突然放声大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没错,我就是疯了,我是被你们逼疯的,穗和,我们原本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是你们非要逼我!
穗和怒视着他,眼睛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裴景修痛快极了,像一个伪装成正常人的疯子,终于不用再压抑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感觉无比的轻松畅快。
穗和看着他因疯狂而扭曲的面容,有种人皮面具被揭开的错觉。
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不过是一张假面,假面后面藏着的,是一个长着獠牙的恶魔。
穗和心里明白,这一回,裴景修不会再让自己轻易逃脱。
好吧!
既然要疯,那就一起疯吧!
她把心一横,额头狠狠地往墙上撞去。
“嘭”的一声,穗和软绵绵地倒在床上,鲜血顺着光洁的额头往下流,触目惊心的红。
“穗和!”
裴景修的笑声戛然而止,扑过来将她拉起抱进怀里。
“穗和,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怎么这么傻……”他抱着她,一只手慌乱地按在她额头,试图让血流停止。
然而那血很快就染红了他的手,从他指缝间流出来。
“穗和,穗和,你不要死……”他慌乱地喊着,抽掉穗和嘴里的帕子,“穗和,你说话呀,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我,穗和,你怎么忍心……”
一滴泪掉下来,砸在穗和脸颊。
穗和勾勾唇角,给了他一个嘲讽的笑。
“这泪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死了,你的下场只会比大人更惨!”
裴景修愕然看着她,就像看一个疯子。
穗和疯了,她居然用死来报复他!
她怎么敢?
穗和慢慢合上眼,意识开始涣散。
陷入昏迷之前,眼前浮现的,是大人坐在马车里为她讲解文章的画面。
那一路的相伴,真像一场美梦。
可惜梦境太短,醒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