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载宁平原西端的鸭丘村,块状的耕田沿着小河呈鱼鳞状分布。如今已快到四月初,气温回升得快。冰冻了一年的田地正被勤劳的农夫翻整着,好将躲在土壤下的害虫给掀翻出来让鸡鸭捉了吃去。
快到饭点的时候,农妇打扮的高丽村妇头顶大桶饭菜,身后则跟着大大小小的孩童,他们手里都捧着碗筷,不断说着夹杂着汉话的高丽语,气氛好不欢快。
待来到地头,还在忙活的农夫们都不自觉的放缓了手中的活计,眼巴巴的瞧着村妇们头上的饭菜。凸出的喉结蠕动着,口水不自觉的就流了出来。
村长庄观成放下手中的铁锄头,将沾满泥土的双腿从地里抽了出来。然后上到岸边,洗了洗手脚上的泥,再将卷起的裤腿放下,才不紧不慢的冲着农夫们道:“都停下吧,开饭了!”
话音刚落,大家马上就扔掉手中的木质锄头。因铁料稀缺的缘故,整个鸭丘村也就一把铁锄头,这还是村长的专属。
学着庄观成的样子,大家也都洗去了身上的泥。这时饭菜已经在田岸上的空地铺开,灰色的布匹上,摆着好些木桶。里面都是热腾腾的馒头、米饭,菜式倒不多,除了野菜汤,就只有几碟咸菜。
少有的荤菜是炒鸡蛋,但黄色的鸡蛋很少,用来配菜的野菜居多。农夫们下手很快,第一时间就将炒鸡蛋吃个精光。
咕噜咕噜,一些定力不够的孩子艰难的吞咽着口水。
在吃饭的时候,农妇和孩子是不能吃的。只有等到农夫们都吃完了,他们才能就着残羹冷炙和锅底一起吃。
在生产力不高的年代,挨饿是非常寻常的事情。
“当家的,今儿外面好像有些不太平。”正吃着,作为庄观成正妻的王氏就出声道。
“怎么,难道是那些义军又来收税了?”自高丽乱了后,载宁平原这块地儿冒了好些义军出来。就好像一夜之间,全是响应南京城,抗拒明国贼人的义军了。
但生活在这快一年的庄观成知道那些义军是什么货色。
那真是正事不干,坏事做绝。本来他们附近还有好些村子的,但现在破败的就剩下两三个了。大量的熟田好地儿,就这么荒废了。若不是人手不够,他还想带着鸭丘村的村民多捡些熟田种些麦子稻谷。
“义军来是来过,但他们知晓咱们鸭丘村的厉害,不敢太过放肆。只是他们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明国的贼军已经到了,好些义军都被他们剿灭。若是不想被明贼一窝端了,就赶紧点齐人手,跟着他们去将明贼打跑。”
“什么?明贼来得这么快?”
“我们逃了山东,远赴海外,怎么还被明军给盯上了?”
“庄主啊!明军会不会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听说明军一直招募垦荒的百姓,去了就发地发房子,还配媳妇。要我说啊,咱们当初就不该逃。”
“哎!这逃来逃去的,何时是个头啊!”
农夫们听到明军到来的消息,立时就炸开了锅。本来还吃得香喷喷的饭菜,也瞬间不香了。
说来这鸭丘村的人也倒霉!
原本他们是山东宁海州的一伙儿官军,在明军渡海攻破登州后,就先脱掉官服装成平民百姓躲起来了。后来又听闻明军大肆抓捕百姓,无论愿不愿意,都强制性的送去辽东那苦寒之地。
为了不被蒙古人当成奴隶使唤,他们眼见打不过,便抢了出海的船,一路向东逃到高丽了。当时正好是高丽之战结束没多久,他们登陆的载宁平原是被明军搜刮得最厉害的地方之一。
很多村子都空置着,侥幸没抓走的,也都躲了起来。他们直接选了一个荒废的高丽村子做落脚点,因周边有一个山包像极了鸭子,便取名为鸭丘村。
慢慢的,眼见明军是不会再来了,很多躲藏的高丽百姓也都回到了住处。那些荒废的村子,也渐渐又有了人烟。但好景不长,随着高丽官府有意驱赶那些亡命之徒进入此地,各种横行不法之事便也盛行了起来。
那些村子该灭的灭,他们鸭丘山因为是外来者的身份,也没少受到针对。好在他们来时都是带了家伙的,论武力也不差。数次将来犯的盗匪们打得屁滚尿流后,也渐渐在载宁平原西端占稳了脚跟。
后来又收拢了不少被迫流浪的高丽百姓,其中男人作为耕田的劳力使用,女人则娶了成亲。除了按照约定,给另外一股势力定期用收获的粮食交易外,倒也没有别的烦心事儿。
而且随着明国商货在高丽境内的畅销,走私贸易也渐渐兴盛起来。他们鸭丘村靠海,隔三差五,也有不少明国或是倭国、宋国的海商在此靠岸卸货。
他们鸭丘村,也能从中分取一杯羹。
但现在明军又来了,他们的好日子也是到头了。只是这一次,他们又该往哪里逃呢?
庄观成听着底下人的讨论,心里也是烦不胜烦。他们是根正苗红的红袄军出身,只不过品级不高。混了好些年,也才混了一个游击的武职。
所以在明军打来时,他也丝毫没有为益都的李氏效死的想法,很干脆的脱下官身逃了。
“都别嚷嚷了!还不够乱吗?”庄观成气呼呼的放下碗筷,大吼道。有一颗饭粒随着他的出声,而飞溅到桌布外面,立时就被饥肠辘辘的孩童捡起来吃了。
庄观成没注意到这一茬,继续道:“这次我们不逃了!”
安生日子过久了,在场的人其实没一个想放下这份家业。因而在庄观成做下决定后,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对。
但还是有人忧心忡忡道:“可是明人若是让我们北迁,可如何是好啊?”
这正是大家比较担心的一点!
“我想好了,只要咱们给明人立下功劳,说不得能求个不必北迁的恩赐。且这次明人改高丽为江南行省,想来是不会再撤走了。他们留着,总要有人耕地种粮不是?咱们都是从山东来的汉人,以明人希望用汉人开荒的惯例,咱们留下来的几率还挺大。”
听着庄观成的分析,大家也都深以为然。只是立功不是那么好立的,而且和明人联系,也是有着风险。若是对方将他们当成那些反叛的义军就处置了,可真是死了都白死了。
庄观成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儿,便道:“不是有义军来招募咱们吗?这样,咱们也派人去。另外再着人去找明军,告诉他们我们的意思,然后将明军领到义军藏身所在,将他们一网打尽。
如此,功劳就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