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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畅春园出来,已是申时。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还多。
酒是葡萄酒,据说是在楼兰酿制而成,在西域非常有名。
羊也是好羊。
但说实话,烹制的手段略有些简单。
早在先秦时期,羊肉就是上品佳肴,更是公卿贵族家中常备的食材。
但碍于作料的缺乏,使得羊肉烹制手法单一。
整体而言,无非是蒸、煮、炮、烤四种。
其中烤羊是从西域和漠北地区传来,而蒸、煮、炮则是中原地区最为普遍的做法。
蒸羊,顾名思义,无须赘言。
煮羊嘛,种类便多了些。
而其中最为有名的,莫过于羊肉臐,是长安一道非常有名的佳肴。
刘进吃过,感觉有点像水盆羊肉的前身。
所欠缺的,应该就是一些辅助佐料。
今天史玄请的黑头羊,是一种西域品种。
头是黑的,因而得名。
而烹制的方法,则是‘炮’。
西汉时期的炮羊,实际上有点像叫花鸡的做法。
用荷叶把羊包裹的严严实实,然后在涂抹厚厚的泥巴,最后放进火坑里面烤制。
之前不是用火坑。
火坑,是在张骞凿穿西域之后,从西域地区引进。
嗯,有点像馕坑。
总体而言,这顿羊肉吃的很美。
但比之后世的话,略有些单调……
刘进上辈子曾读过一本书,名叫《山家清供》。
是一个宋朝名叫林洪的进士所著,里面记载了很多种羊肉的制法,看着就很美味。
还有东坡居士,那更是吃羊的行家。
刘进已经想好了,等渡过了危机,他一定要想办法把里面的佐料凑齐,好好的做几顿羊肉。到时候,也要让史玄那个老饕明白明白,什么才是真真正正的美味。
“老樊,感觉三郎如何?”
王翁须在车里逗弄小犬,刘进忍不住撩起车帘,轻声问道。
樊胜客愣了一下,旋即说道:“是个通权达变,眼界活泛的能人。”
刘进闻听,不禁一笑。
樊胜客的评价倒是没错。
史玄其人,底线很灵活,是个懂得变通,也善于交际的人物。
他和史高是真不一样。
史高,性情很沉稳。
但沉稳,也代表着应变能力的缺乏。
把一件事交给他,他可以处理的妥妥当当。
但是如果让他自己拿主意,就会变得犹豫不决。
嗯,多谋少断!
差不多就是史高的特点。
所以李姝曾经评价过史家三子,说大郎最良,二郎最勇,三郎善变。
意思就是史高稳,史曾,也就是史家二郎胆子最大,而史玄呢,最善于应变……
看样子,樊胜客也是这种观点。
嗯,倒是可以和他走近一些。
刘进对史玄的感官最好。
也许就是因为他的善变,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也这么觉得,这家伙还真是一个长安百晓生。”
“殿下,你之前也说冯狸是百晓生呢。”
王翁须抬头,插了一嘴。
刘进扭头看了她一眼,有点没好气说道:“就你的记性最好!”
“你当时是这么说的嘛。”
“那不是还不清楚三郎的手段吗?”
“哼!”
王翁须不再说话,低下头继续逗弄起了小犬。
“殿下。”
“嗯?”
“能不能把它们送给我。”
“不是在你手里吗?”
“嘻嘻,我的意思是,它们是我的。”
对于王翁须的请求,刘进又能怎样?
只能答应喽!
“那你可要好好照顾它们。”
“那当然了。”
王翁须咯咯笑了起来,似乎非常开心。
……
夜禁之前,车仗返回家中。
刘进有点疲惫,于是便回房小憩。
而王翁须则兴高采烈抱着两只小犬,回到了自己房中。
这一觉,直至戌末亥初才醒。
当刘进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掌灯。
他从床上下地,走到了外间。
就见王翁须和李姝正嘻嘻哈哈的看着榻上的两只小犬。
小犬已经睁了眼,且和王翁须二女混的熟了。
在榻上趴着,任由二女调教。
听到动静,二女转身。
“殿下醒了?”
“嗯。”
刘进答应一声,迈步往外走。
不知是什么时候,外面又下起了小雨。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紧了紧身上了衣服。
“又下雨了?”
“嗯,戌中开始下的。”
李姝走过来,把一件袍子披在了刘进身上。
“听说,三郎打听到了消息?”
“嗯。”
“殿下有何打算?”
“有仇不报非君子,不管是谁,既然打上门了,总得要有个回应才是。父亲怕他们,我却不怕!如果一点反应都没有,只会让他们更嚣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他们知道,太子宫不可冒犯……我觉得,陛下也是这种想法。”
“何以见得?”
“你可见过亲孙子被刺杀,却没有一点动静的祖父吗?”
李姝笑了。
“也许,陛下也在等待着什么。”
“我也是这么想。”
自从知晓了巫蛊之祸的起因后,刘进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怀疑。
汉帝到底在想什么?
你说他不爱太子,却七岁立储,几十年没有变化。
你说他爱太子?
又纵容一些人步步紧逼。
就比如之前杨环的事情!
在刘进看来,比杨环更过分的事情都有,也不见汉帝说过什么。
偏偏在杨环这件事情上,他毫不犹豫的处罚了太子刘据。
仅仅是因为杨环逾矩吗?
似乎,不尽然!
刘据很想弄清楚,此时此刻,汉帝究竟在想什么。
不弄清楚汉帝的想法,也就无法弄清楚巫蛊之祸的真正起因。
可汉帝的想法,又岂是那么容易揣测?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有家仆来报:“内者令郭穰郭内者,在府外求见。”
郭穰又来了?
刘进顿时愣住了。
难道,祖父和祖母又要让我作诗赋吗?
我一共就一本《曹子建集》,可顶不住他们这么频繁的薅啊!
“快快有请。”
“郭内者说不进府了,让殿下立刻过去。”
“什么意思?”
刘进疑惑朝李姝看了一眼。
李姝,也是一脸的疑惑之色。
不过她还是很机灵的进屋,取来外裳给刘进穿戴好,又为他戴上了鹊尾冠。
“怕是陛下有密旨。”
“嗯。”
刘进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照顾好家里,我去看看究竟什么情况。”
“喏!”
刘进随着家仆,匆匆来到了府门外。
只见一辆三匹驽马牵引的马车,停在门前。
周围,有一队羽林郎。
郭穰手持雨伞,站在台阶下。
见刘进出来,他连忙躬身一礼,而后道:“深夜叨扰,还请殿下包涵。”
“郭内者前来,有何吩咐?”
“臣岂敢有吩咐,是陛下让臣带殿下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殿下去了,自然知晓。”
说着,郭穰上前两步,为刘进撑伞。
“殿下,请。”
他把一块腰牌,递给了刘进。
那是汉帝的随身腰牌。
刘进也不再怀疑,跟着郭穰就上了马车。
车帘随之落下,马车在羽林郎的簇拥之下,缓缓驶出紫房复道。
“祖父好端端,有什么旨意不成?”
“臣不敢赘言,殿下到了便知……是好事。”
似乎是担心刘进胡思乱想,郭穰最后又加了一句。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
刘进倒是没有担心什么。
再怎么说,他也是汉武帝的长孙。
虽说汉武帝其人刻薄,但也不会无缘无故找他的麻烦。
所以,这一趟,应该没有危险。
他有心探探郭穰的口风,但是见郭穰闭目不语,也知道打听不出什么消息。
于是便学着郭穰,闭目养神。
郭穰偷偷睁开了一条缝,见刘进安静坐在那里,脸上旋即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
马车,摇摇晃晃。
刘进一开始是假寐,到后来,是真的有些困了。
迷迷糊糊,他听见了郭穰的声音。
“殿下,到了!”
“到哪儿了?”
刘进睁开眼睛,疑惑问道。
“殿下下车便知。”
“神神秘秘,郭内者倒是嘴严的紧啊。”
刘进忍不住笑了起来,起身从车上下来。
“这是……”
下了车,刘进这才发现,马车竟停靠在香室街的街口。
旁边是宫尉官署,对面则是长信宫所在。
“这是哪里?”
刘进蹙起了眉头。
他认得香室街,认得宫尉官署,认得长信宫。
可他却不太明白,郭穰带他来这里干什么?
“殿下,随我来。”
“去哪里?”
见刘进不动,郭穰露出苦笑。
他走上前,轻声道:“中大夫狱?”
“嗯?”
“诏狱所在。”
刘进有点懵了。
他疑惑看着郭穰,不太明白,郭穰把他带来这里干什么。
“此陛下之吩咐,殿下有什么疑问,进去便知。”
什么意思?
刘进更加疑惑了。
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怕是不进去的话,也别想离开。
诏狱啊!
祖父这好端端,让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倒是不认为汉帝是要抓他。
如果汉帝要抓他的话,大可不必搞得如此神神秘秘。
只是,宫尉官署竟然还有诏狱?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见郭穰一脸微笑的等着他,刘进便知道,今天晚上不管怎样,他是要在诏狱走一遭了。
于是,深吸一口气。
刘进也笑着说道:“既然如此,还请郭内者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