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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云和岑姝留了下来,我准备和唐莞回一趟北梁,之后和道长一起前往龙虎山,徐玄也跟着去。”
刘宫的府邸之中,周离将茶杯放在老人的面前,倒上一杯茶后开口问道:“刘老爷子,我们顺路经过上京,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
刘宫摇了摇头,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后说道:“得给我这不省心的女婿擦屁股,一时半会走不了。”
“上面?”
周离指了指头上。
“不然呢?”
刘宫瞥了一眼周离,叹息一声后说道:“这小子到是洒脱,自己亲自跑到掌妖司把所有罪责扛了下来,连汉王的蟒袍和印玺都扔在掌妖司了,给那群可怜人吓坏了,就差给朱高煦这小子跪下了。他到是洒脱,那谁不知道他这些罪根本无人能治,普天之下,除了皇帝之外谁敢治罪于这位军功赫赫的汉王爷啊。”
“那最后是···”
周离试探地问道。
“我。”
刘宫指了指自己,笑的活像是个工具人,“我已经习惯了,好事一件轮不到,破事坏事不看不见也能碰得上。过两天,我就得在三法司审理朱高煦的玩忽职守、勾结妖怪、通敌暗送灵宝的案件。”
“这···”
周离摸了摸下巴,有些诧异地说道:“裁判都是我的人你凭什么和我打?”
“意思差不多。”
刘宫挥了挥手,“行了,你该走就走吧,北环十三城让你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多的有点过份了。回去找到老黄后,告诉他,刘宫说他算是捡着了,半截身子如土的人还能遇到个这么好的学生,他命真他妈好。”
对于老学究,刘宫的羡慕是溢于言表的,最后甚至都少见地爆了粗口。对于他们这些夫子而言,能在知天命的年纪遇到一个如此天才的学生那是天大的福分。更别说周离还没有普通天才们的通病——骄傲。
周离一直都很谦虚,别人说他君子,他自谦为畜生。别人说他天资聪颖,他说畜生是这样的。别人说他百折不挠,坚定如铁,他说畜生没脑子是这样的。有很多人想捧杀他,但一捧周离,他就直接一屁股给捧他的人上一课。
蒸馍,你对北梁的绝黄野兽有什么意见吗?
刘宫对周离的感官是很不错的,一方面他某种意义上算是拯救了太营,拯救了他的女婿。毕竟金蛇夫人当时已经超出了汉王的掌控,若真让金蛇夫人计谋得逞,人间除了个妖神,汉王哪一个脑袋可不够平天下之愤的。
另一方面,就是周离这小子胆子比天大,心眼却小的和金蛇的腚眼一样,这样的人既有聪慧的头脑,还有微乎其微的底线和与底线匹配的心眼,周离注定以后会是个大人物。
而且最重要的是···
“这个,唐门不传之秘。”
周离瞥了瞥周围,偷偷摸摸地将唐莞曾经邮给他的布包塞进刘宫手里,悄声说道:“半袋就够用,持久耐用,踢蹴鞠都够用,您就放心用。”
“咳咳···老夫确实是对药理有一定的研究,既然是唐门的药物,那我也得好好研究一下。”
刘宫咳嗽两声掩饰了一下表情,淡然地收起了布袋,欣慰道:“小周啊,你这对人情世故很是了解啊。”
“那是您这些日子耳提命面,教学教的好。”
周离笑的很是虚伪,但却让人看了舒心。
“哈哈,你小子不去官场里混一混太可惜了。”
刘宫摇摇头,满是可惜地说道:“你这脑袋一低头一歪,嘴脸真是恰到好处。“
“老学究也是这么说我的。”
周离拱了拱手,笑眯眯地问道:“刘老爷子,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吗?”
“怎么说?”
刘宫问道。
“您儿子回京述职了吗?”
周离的一句话,让刘宫原本举起的茶杯僵硬在了胸前。
刘宫的府邸装潢很是普通平常,和他在上京太学里的风格截然相反。刘宫坐的主位不过是一把木椅,普通的木椅。
良久,刘宫轻抿一口杯中苦茶,淡然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糖人张的死太巧合了。”
周离坐在刘宫面前,没了方才的谄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然。他拿过一旁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苦茶一饮而尽。
“就这些?”
刘宫一挑眉,问道。
“您有些急切了。”
周离摇了摇头,继续道:“马成龙在这次事件里扮演的角色太奇怪了,他是您的儿子,做的事情却举足无重,实力很强却没有发挥出半分。他做了很多,却什么也没做,只是在不经意的巧合之中死了一个糖人张,太奇怪了,您不觉得吗?”
刘宫没有言语,只是举了举茶杯,示意周离继续说下去。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话音落,周离将御赐金牌放在桌子上,推到刘宫面前,笑眯眯地说道:
“我没见过皇帝。”
是啊,周离没见过皇帝。
“你不尊皇权。”
良久,刘宫笑了,他笑的有些奇怪,又像是在为周离高兴,又像是一种被困住的感慨。他摇了摇头,开口道:“没错,你从未见过皇帝。所以你的本能反应就是,皇帝不可能信任你。”
如果将整个太营化作一个盘子的话,这个盘子里一共有四方势力。
其中,最强盛也是最有锋芒的,就是掌握着绝对压制力的汉王。他的势力就是整个北环十三城,整个城市的每一个部位都刻着汉王的印章。以势压人,这就是作为最锋利的刀子,汉王势力的最佳体现。
其次,就是金蛇夫人。金蛇夫人更像是一碗水,渗透进整个太营,无处不在却又无孔不入。她在整个事件之中扮演的绝对不是正面对抗汉王的角色,但刀或许可以斩断水,却无法让水截流,因此汉王即使势大力沉,也被金蛇夫人用巧技略胜一筹。
最后,就是周离了。
他是什么呢?
没错,他就是纯粹的臭搅屎棍子。
他很有自觉,比拼战斗,自己不如三千营。比拼阴谋,他没有办法和运营了二十多年的老银币金蛇夫人对抗。所以,他选择了一条汉王和金蛇夫人都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粪海狂蛆。
周离相较于二者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他没有势力,他在太营没有根,因此,他百无顾忌。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太营炸上天,也可以来一场精彩的粪海狂蛆。反正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不服气的可以来北梁,体验一下桂道子同款死法。
这一次,周离搅的很爽,搅的很舒畅,但是,周离在搅屎的过程总会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在厕所出来后拿着勺子擦嘴一样,明明单拿出来都没有问题,可组合在一起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后来,当周离和锦衣卫进行了第一次接触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
皇帝。
无论是汉王,还是金蛇夫人,他们的根基其实不是三千营也不是北环十三城。
是皇帝。
汉王的权利和三千营,归根结底是皇帝赐给他的。掌妖司的不作为,也是皇帝暗中授予的。周离不相信皇帝如果想要干涉金蛇夫人,会有人暗中作梗。要知道,当今天子朱高炽对朝廷了如指掌,一个北环十三城如果没有他的授意,怎么可能翻起金蛇夫人这等风浪呢?
而且最主要的是,于少当时给了他御赐金牌,这就证明皇帝对太营的事情不可能一无所知。而皇帝也不可能轻易相信自己,所以,皇帝这个最重要的势力,一定有一根足够强力且坚定的钉子死死地钉在太营,将一切都纳入他的掌控之中。
在太营之中,只有一个人配得上这根钉子。
“尊敬的皇帝御史,在下给您行一礼。”
这一次,周离恭恭敬敬地向着刘宫行了一礼,一板一眼,没有半分差池。
刘宫欣然接受。
“所以,这一次皇帝陛下是如何说的?”
周离抬起头,小狐狸似地笑着。
“呼~没想到,看出来的竟然是你。”
刘宫笑了,他释怀地摆摆手,开口道:“好了,不用和我在这里装蒜了,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说吧,为什么和我摊牌。”
“摊牌?”
周离愣了一下。
“还装?”
冷笑一声后,刘宫站了起来,走到周离身边,开口道:“你不是蠢货,你明白我是皇帝御史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才是最安全的。但你却选择离开前找我摊牌,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讲,肯定有你的小九九,说吧,你想要什么?”
周离没有言语,今天他来见刘宫,只有他一个人,也只能是他一个人。他怔怔地看着刘宫,良久,他无奈地笑了。
“瞒不住您啊。”
双手下垂,周离看向刘宫,表情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半笑不笑。但此时他的眼中,却多了些许的深邃与凝重。
“刘老爷子,我只想问你一下,汉王是死还是活?”
刘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只是默默地走到了一旁的书架上。他伸出手,随意地拿出了一个图册,扔到了周离面前,开口道:
“看看吧。”
周离将图册从桌子上拿起,翻开阅读了起来。
死一十一万九千七百六十五人
轻伤六千九百三十二人
重伤一千六百九十五人
锦衣卫第六、九、三十二卫所皆亡,共九十六人
夜不收第三、五、六、七、八队皆亡,共一百六十九人
劳耗财力壹亿叁仟柒佰玖拾伍万陆仟柒佰叁拾贰两白银
····
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数字,周离深吸一口气,看向了面前的刘宫,压下心中的情绪,开口道:“死?”
“你觉得呢?”
刘宫没有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周离一眼,问道:“你觉得,这上面的伤亡和耗材,足不足够让汉王心甘情愿地去死。”
“你觉得,汉王赢了吗?他断绝了妖族的生机,绝了他们的以后吗?”
两个觉得,像是泰山一般压在了整个太营之上。这一刻,刘宫不再是那个平静淡然的老头子,现在的他,就是一把最致命且最耀眼的长剑。
天子剑。
“呼~”
周离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随后他将这份图册恭恭敬敬地放在一旁,随后开口道:
“刘老爷子,我和你交一个底吧。汉王如何,我无所谓,是死是活都是他自己应得的,金蛇夫人欣然接受了死亡,他也不会丢份。但是,我只想问一句,问一句您,问一句浅云的外公,问一句···皇帝陛下。”
“朱浅云,会被如何处置?”
空气陷入了死一样的凝重。
寂静蔓延在整个房间里,窗外的光随意地散落在地面上,却避开了那一老一少。二人这样相互看着,又像是在对峙,又像是在交谈一般,有一种奇怪的默契。
“这一役,将北环十三城的龙脉和灵炁源泉全部耗尽。原本汉王想用妖族的命运来重新滋长这一切,可惜···现在整个北环都在苟延残喘,再过一个月,灵泉将会完全枯竭,北环十三城将会寸草不生,万物消亡。”
良久,刘宫闭上眼,长舒一口气后说道:“浅云身负黑龙血脉,可以保护灵泉和龙脉。只要她选择永远生活在太营之中,将北环十三城的龙脉与灵泉全部复原,汉王就能活,她也可以继承汉王之位,继续生活下去。”
“你是她外公。”
周离直视着刘宫,一字一顿道:“这与囚禁有何差异?”
“汉王赌输了,就要心甘情愿地接受失败的命运。”
刘宫负手而立,淡然道:“于情而言,这种囚禁一般的生活,我自然不想让他发生在浅云的身上。可为北梁,为上京,为太营,为北环十三城数以千万计的百姓,我必须去做这一切。”
“周离,不要阻挡我,也不要妄想着救走浅云。”
伸出手,轻轻压在了周离的肩膀上,老人眼中满是疲倦,但更多的,是无法违背的决意。
“否则,你就是与我为敌,与大明为敌。”
“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