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相处不到两天的陌生人,在这样非死即生的环境里,要想唤醒他们的人性,那实在是比登天还要困难。
谢镜清将纸条塞进兜里,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蠢蠢欲动的人群,在心里浅浅计数自己待会将要面临多少个对手。
一、二、三、四……
“哥哥别怕。”
祁方隅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谢镜清的数数,他疑惑地看向祁方隅。
祁方隅笑盈盈地说:“他被抢走纸条,是因为他弱,但哥哥的能力大家都见识过,单手砍断管家的手都不成问题,没有人会不自量力去挑衅你的,哥哥就放心吧。”
谢镜清不知道自己哪里表现得像是害怕了,居然会让祁方隅产生这种误会,偏偏祁方隅仿佛看不懂,还在自顾自地说:“不过如果真的有人不自量力,哥哥可千万别手软,匕首就在哥哥兜里,谁敢动就照着他头砍,反正管家也不参与,能淘汰一个是一个。”
刚才还蠢蠢欲动的人立马看向谢镜清放在兜里的手,纷纷止住了前进的脚步。就连距离谢镜清最近的衣冠男人,都默默地跟他拉开了安全距离。
谢镜清明白了祁方隅的用意,咽下解释的话,回应道:“好。”
祁方隅笑了,“果然啊,还是我最心疼哥哥了。”
人形蜈蚣无戏可看,催促着脸色铁青的补考男人起来,继续带领两支队伍朝着足球场进去。
之后的流程跟昨天一致,他们换上各自的队服,等待着人形蜈蚣吹响口哨。
人形蜈蚣却看着他们,露出桀桀怪笑,然后佝偻着后背,一下、一下地干呕着,黏腻的挤压声再次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然后不知道过去多久,开始接连不断地从肚子里吐出连皮带肉的人头。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个、十一个。
昨天红队的那十一个人,鲜血淋漓、整整齐齐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妈的!”王北殷没忍住骂了句脏话,转身吐了个不停。
“嘿嘿嘿……”人形蜈蚣还是那么恶趣味,当着他们的面,又把这些人头一个一个地塞进足球皮套里。
“这狗东西绝对是故意的!”王北殷骂完,发现一旁的祁方隅面色如常,觉得奇怪,就多看了两眼。
祁方隅注意到他的视线,像是想起什么,“哦”了一声,满脸的不好意思,“我高度近视,看不清它在干什么。怎么了,很恶心吗?大家好像都吐了呢。”
拒绝复述一遍的王北殷选择了无视他的话,有生之年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近视。
人形蜈蚣折腾完了,最后挑选出一个最圆的足球,当作今天的“天选之球”,吹响了迟来的比赛口哨。
他们不敢耽搁,急忙调整心态迎接对手。不同于昨天的是,所有人都非常卖力,一心朝着目的地——对方的球门前进。
谢镜清看得清楚,这次的抓阄队伍,补考男人所在的黄队的劣势相当明显,队内一半以上都是女孩子,不仅是拼体力难以跟红队抗衡,就连拼蛮力都不是红队的对手。两队相撞,女孩子少说也要跌好几个跟斗才能站稳,男生一点事情都没有。几个回合下来,黄队几乎人人挂彩,还落后了红队整整四分,心态都快要崩了。
衣冠男人冷笑一声,“黄队输定了。”
谢镜清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茬。
这会儿是休息时间,红黄两队距离替补人员都很近,听到衣冠男人的话,补考男人恶狠狠地说:“如果不是你,我会输吗?!”
黄队里的另一个男人也瞪了衣冠男人一眼,“这才刚开始,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衣冠男人耸了耸肩,“死鸭子嘴硬。”
两个人也没有跟他大吵,死亡的压力就在头顶,他们召集了队伍里的女孩子,紧急开了个小会,要调整他们的作战方针。
祁方隅靠在谢镜清的肩上,“哥哥,你觉得他们会输吗?”
谢镜清其实不是很想回答这个残忍的问题,但他知道这改变不了什么,“先天劣势可以弥补,但很可惜,只有抢占先机的最开始。”
祁方隅微微挑眉,认可了谢镜清的说法,却也有些走神,“这个游戏对于女孩子而言,真是既不不公平,也不友好啊。”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所有人收拾收拾心情,又走向了足球场。
“小羽。”王北殷忽然叫住了他们红队里的一个女孩。
那女孩扎着清爽的高马尾,身上还穿着校服,婴儿肥的脸蛋稚气未脱,像是个初中生,因为在球场上跑了太久,脸色煞白煞白的。
听到王北殷叫她,她回过头,“王哥?”
王北殷说:“你坐到足球了?”
小羽立马反驳:“当然没有!”
那十多个足球就放在休息处附近,不仅显眼还容易沾惹血腥,她连避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坐上去?
王北殷示意她看身后,“那你是在哪里沾到的血迹?”
死亡条件实在是太霸道了,任何一点奇怪的迹象都有可能是解谜的线索,听到王北殷这么说,所有人都跟着看向小羽的身后,果然看到了一片血迹。
没等他们多想,小羽的脸就变得通红,手足无措地捂着自己的裤子,“我……我……”
旁边一个比较文静的年长女人恼了,“你有病吧?人小姑娘大姨妈来了,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还看?我把你们眼睛挖了信不信!”
被她这么一提醒,红队的男人们都反应过来,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祁方隅脱下外套,递给小羽,“遮一遮吧。”
小羽急忙系在腰间,红着脸说:“谢谢大哥哥。”
王北殷完全没有想到这么多,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不好意思……”
年长女人没理他,低声问小羽:“你有带那个吗?”
小羽摇摇头,“我就说今天肚子怎么这么痛……可我进入关卡的时候很突然,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年长女人看她嘴唇都白了,“那你还能坚持多久?”
小羽的笑容有些无力,“我也不知道,能多坚持一分钟是一分钟吧。”
“别硬撑。”
小羽抬头看向说话的人,却见到了一张工整叠好的蓝色纸张。
谢镜清说:“跟我换吧。”
小羽愣了愣,像是有些不敢相信,“换……什么?”
谢镜清已经拿走了她手里的红色纸张,转身朝着祁方隅走去,只留给她一个颀长的背影。
祁方隅笑道:“哥哥真帅。”
谢镜清说:“跟你学的。”
祁方隅笑得更开心了,弯腰靠在谢镜清的肩膀上,“哥哥,我的外套给了她,就只剩下一件T恤了,好冷啊。”
此刻所有人都是头顶烈阳、满身热汗,面对着居然说得出“好冷”两个字的祁方隅,别说是其他玩家了,就连人形蜈蚣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两眼,却也想不明白他的脑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谢镜清的注意力在黄队身上,没有多想,下意识脱下自己的外套,“那……”
祁方隅又说:“不过哥哥的衣服太小了,我还是待会多跑两圈,自热吧。”
谢镜清:“……”
真是委屈你了呢。
真正到自己下场的这一刻,感受到的就不如在场上清晰了。尽管如此,谢镜清还是明显看出黄队更改了计策,从最开始的散打,变成了两两成组来打。为了得到优势,手段也比之前肮脏很多。
可惜,就像谢镜清所说的,先天劣势可以弥补,但只有抢占先机的最开始,所以当红队见识了黄队的肮脏手段,他们也照葫芦画瓢地对待红队。红队趁人不备脚踢下身,黄队也会绕到后方拉扯头发,你来我往,谁也不输给谁。
没有人会犯规,这里唯一的规则,都是用来杀他们的。
“王北殷和李向阳是他们的主要针对对象。”祁方隅说,“黄队花了四个女生来阻拦他们俩,把进球的机会交给两个男生,看样子是完全没有把我们四个人放在眼里。”
谢镜清看了眼除开他和祁方隅之外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之前长得很文静的年长女人,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娃娃脸男生。
年长女人一出场就被补考男人撞开,碾压得彻底。娃娃脸男生更别提了,空有那颗帮忙的心,奈何胆子小到没边,远远瞅见人形蜈蚣的位置,就能自己给自己吓一跳,别说是帮忙了,就是传球都不敢从他这里走。至于祁方隅和谢镜清这两个游走在边缘的“编外人员”,要不是身上穿着红色的队服,还以为是早饭吃多了,出来散步的小年轻。
虽然如此,也没有半点影响到王北殷和李向阳,两个人就跟天生的足球运动员一样,无论阻拦他们的有多少个人,都不影响他们在足球场上挥洒汗水、所向披靡。
谢镜清忍不住问:“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祁方隅闲得就差没有在嘴里叼根嫩草了,“不然哥哥打算怎么办?”
谢镜清说:“至少进一球吧。”
他说完,就没了声音。
祁方隅还等着他继续说对策,“怎么了?”
谢镜清有些尴尬,“哪一边……是我们的球门?”
“……”祁方隅忍下笑意,“就这样吧,挺好的。哥哥没看他们打得多好吗?我们还是别去添乱了,乖啊。”
不远处的得分牌上,红队和黄队的分值悬殊之大,按照人形蜈蚣“进一球就可以休息半个小时”的规矩来看,就算是他们从现在开始停止进球,黄队也不可能再反杀他们了。
人形蜈蚣明显也看出来了,而且它还是一个非常懂得节省时间的好管家,在比分被拉开后,很直接地吹响了停止比赛的口哨。
黄队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像被命运攥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人形蜈蚣吹完口哨,说:“下半场比赛结——”
“没有结束!”
补考男人忽然大喊一声,疯了一样冲过来。
他距离祁方隅太近,谢镜清下意识将祁方隅拦在了身后,但补考男人看都没有看他们,而是继续向前冲,夺走了李向阳脚边的足球,猛然踢进球门里,大吼道:“没有结束!我们还有机会!比赛没有结束!”
黄队的女孩子们都瘫坐在了地上,汗水打湿了她们的头发,泪水也打湿了她们的脸庞,一个个泣不成声。
只有补考男人,怎么也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不断地将足球踢进门里,等到足球滚出来,又狠狠地朝着门里踢进去,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好像这样就可以把他们之前缺失的那些分数都给弥补回来。
没有人去阻拦他,今天站在足球场里的黄队队员,本来就不应该有他。
他在代替衣冠男人踢球,踢得满身大汗,最后输了,代价是他的命,他比谁都郁闷,也比谁都需要一个宣泄口。
足球场里的哭声蔓延,看不见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漠和轻蔑,在死亡的面前,他们好像才重新拥有了人类最真实的那一份情感——恐惧。
只是谢镜清忽然有些想不明白,“关卡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前天死了一个人,昨天死了十一个人,今天这六个人,想必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真的很难让人不去怀疑,制造出关卡的那些人或者事物,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
“没有人知道。”李向阳麻木地看着补考男人踢球,他已经看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崩溃人群了,“失去意识就会进入这里,是我们的唯一共同点。”
“这是什么来自神明的玩笑吗?”祁方隅说,“还是一种另类的血腥梦境?”
“非要分一个高下的话,可能是第一种吧。”李向阳说,“毕竟第二种实在是太梦幻了,作为目标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破灭,容易打击玩家的积极性。”
旁边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同队男生听了,默默地说了句:“被神明戏耍,好像更打击玩家的积极性吧……”
年长女人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关卡里的精神污染可真不是开玩笑的,我怀疑再这么通关下去,迟早会患上精神病。”
她说这话纯粹就是为了发泄一下内心的不满,实际即使看不到希望,还是会为了活命而不断努力,却没想到谢镜清张嘴说了句什么。
年长女人没听清,“什么?”
“它有尽头。”谢镜清说,“十三道关卡。”
祁方隅愕然地看向谢镜清。
李向阳说:“虽然‘十三’这个数字确实给过很多人希望,但很可惜,这里的关卡不止十三道。”
王北殷说:“光是向阳就已经经历了十八道关卡,我也早就通关了十四道关卡。”
谢镜清没有说话,他也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莫名说出这么个数字来。
“等等……”娃娃脸男生忽然发现了什么,双眼瞪得老大,“你们快看,那个怪物在干什么?”
他们随着娃娃脸男生的视线看过去,瞳仁猛地一缩。
人形蜈蚣正盯着补考男人,按照他进球的个数,不停地增加着黄队的得分!
“操!”眼看着黄队马上就要超过他们了,王北殷迅速反应过来,“它还没喊结束!快把人给我拦住!”
他嘴上这么喊,却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撒开脚丫子就跑!谁知道他还没跑几步,就有一股劲风呼过,祁方隅像是踩上了风火轮,眨眼之间就冲到了补考男人的身后,二话不说,矮身一个滑铲下去,补考男人当场就摔了个底朝天!
李向阳随后赶到,一脚踩住足球,向上颠了下,就抱在了怀里,防止补考男人再次夺球。
王北殷都被祁方隅的速度给秀懵了,“这丫……跑得还挺快啊?”
他的话没说完,祁方隅已经熟练地靠在了谢镜清的身上,嘤嘤道:“哥哥看到刚才追着我不放的那只虫子了吗?长得好吓人啊!还好我跑得快,不然就让它追上了呢。”
所有人:“……”
谢镜清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夸祁方隅干得好,并奖励他一个大拇指了。
人形蜈蚣干坏事被抓包,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很是惋惜的样子,连宣布的话都欠缺了激情,“下半场比赛结束,恭喜我们的红队以一分之差,夺得今天的胜利!”
又是一分之差。
听完这话,他们的冷汗都下来了。
如果娃娃脸男生没有发现人形蜈蚣的小动作,这一分之差的胜利,就会变成黄队的了。
王北殷忍不住骂道:”真他妈是个老阴比!“
可惜除了骂几句脏话出气,他们也奈何不了人形蜈蚣。
谢镜清忍不住问:“如果破坏了规则会怎么样?”
李向阳的表情有些意外。
谢镜清说:“不行?”
“不是。”李向阳说,“我只是第一次见到,有新人在面对初级关卡里的怪物NPC,还能想到破坏规则这种事情。”
谢镜清想到了补考女人,连问问题的机会都没几次,“他们都死得很快?”
“倒也没到那种程度。只是大部分的新人,不是远离NPC就是被NPC吓得不轻,能乖乖跟着规则走就已经是极限了,更别提反击了。”李向阳继续说,“不过想要反击也没用,规则确实可以破坏,但结果只是浪费你所剩无几的精力,然后得到跟现在一样的结果而已。”
因为经历过、尝试过,也绝望过,所以老玩家才会比谁都清楚,遵循规则,就是最省事的通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