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簌簌小雨飘落,落在瓦片上发出细微声响。
熙和院里,石灯笼还亮着微弱的光芒,在笼罩着一层朦胧雾气的夜里,橘红的光氤氲出几分老旧与寂寥,似乎已是陈年旧月的景色,褪去了鲜明重现在眼前。
屋内,云浅凉听着不大的雨声睡着了,呼吸清浅,睡颜乖巧。
顾亦丞听她睡熟了,动作轻柔地松开怀里的人,慢慢挪出暖和的被褥,再把被角掖好,熟睡的人轻轻哼了声,嫌吵似的皱起了眉头,顾亦丞倚靠着床头,轻轻拍了她两下安抚,待人重新安稳下来,他才再次有了动静。
轻声下床,动作小心地拿起架子上的外衫,走到烛台前。
顾亦丞站在烛台前,往床榻上看了一眼,确认人没醒来,把屋内唯一的亮光灭掉,开门出去。
夜里的熙和院四下安静,奴婢们担心吵到耳朵灵敏的小姐,伺候过沐浴便不会再过来打扰,直至第二天熙和院有了响动,在院子外候着的奴婢才会进院来伺候。
顾亦丞到屋外穿好外衫,踏着雨夜里的光亮出了院门。
熙和院附近同样是寂静一片,只是旁边的紫云殿今夜灯火通明,那华丽的殿宇透着光,在这般浓重的夜色里,仿佛一座闪耀的明灯,在偌大的逍遥城,今夜的紫云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
淅沥沥的小雨滴滴答答的下着,紫云殿前有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正在放飞孔明灯。
半人高的孔明灯缓缓升高,在这样的雨夜里孤零飘着,雨水似乎对它格外优待,变小了些。
伴随着紫云殿升起的这盏孔明灯,夜空里陆续飘上不少孔明灯,比第一盏要小,但数量很多,从逍遥城四面八方放飞,在天空汇聚,一盏盏橘黄照亮了夜空,美不胜收。
寂栖迟抬头凝望着放飞的孔明灯,眼神悲痛落寞,黑眸里藏着万千情绪,却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往肚子里咽,那寄托这希冀的孔明灯飞得越高,越是让人感伤。
最开始,只是他在这一日里放盏孔明灯怀念亲人而已,久而久之逍遥城的百姓便当成了一种习俗,到了这一天,各家各户都会放一盏孔明灯上天。
这是苍蓝灭国之日,十几年前的这天,战鼓与号角声划破了苍蓝的平和,那夜的兵荒马乱,拉开了苍蓝长达一年之久的战争的序幕。
苍蓝立国百年之久,泱泱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但那一夜过后的苍蓝百姓流离失所,老妇失去了孩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幼儿失去了父母,那长达一年的战役苦的是百姓。
战后的满目疮痍,哀鸿遍野,是战争的代价。
双方僵持,战况愈演愈烈,最后是苍蓝皇族做出了退让,帝王不忍再见百姓受战争迫害,甘愿结束历时百年的苍蓝统治,却未能换来那些人的停战,最终苍蓝皇族用死亡带走了死神,还了百姓一个安生。
时至今日,寂栖迟依旧无法肯定的说,在那场战役里败的是苍蓝。
只是在胜者的笔下,苍蓝的灭亡是帝王的懦弱,那些百姓如何能想到,今日的安生,全是那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帝王,牺牲了云家血脉换来的。
其实,战争到最后苍蓝肯定会赢,只是大概会赢得异常艰辛,战争将会持续更久,对于百姓而言,就不单单只是水深火热,是炼狱一般的日子等在前头,帝王看清时势,以云家一脉的血肉祭了这片天下。
顾亦丞迈着沉稳地步伐走来,一同站在屋檐下,注视漫天孔明灯。
寂栖迟收回眼神,话里带刺,“顾相佳人在怀,不在芙蓉帐内行乐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寂少主既然知我芙蓉帐暖,何不闲话少叙。”顾亦丞反唇相讥。
“今夜顾相还是莫要乱走,出事我可不管。”转身,寂栖迟走回明亮的宫殿里,闻声知晓顾亦丞跟进来了,放了句狠话,“如果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你已经死了。”
顾亦丞掸掸衣袍上的雨水,笑道:“如果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逍遥城已经不存于世了。”
逍遥城的存在,于四国都是危险,一旦苍蓝余孽的身份暴露,将会是四国齐出,置于死地的地步。
“顾相大晚上不休息,该不会只是来威胁我吧?”走进殿内,在正厅的挂着的观音图前站定,面前的案桌拜访着祭拜用的瓜果,香烛纸钱,底下火盆里有少许的灰烬,寂栖迟站在案前忙碌着。
顾亦丞抬头看着那张观音图,画像里的观音容貌与云浅凉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同,顾亦丞只打量一眼,便知晓画像是以云浅凉生母的样貌所画。
“我若没记错,今日是浅浅母亲的生辰吧。”顾亦丞声音带着雨水的凉意,让寂栖迟燃香的手顿住,万分警惕地看着他,其中带着点忧虑,“我没告诉她。”
寂栖迟沉默,继续燃香祭拜。
国灭之日,乃一国公主生辰。
在苍蓝灭国后那些难听刺耳的言论多如牛毛,云澜回来的时候亦是受到了不少侮辱,那些过去的磨难,寂栖迟不想再拿来说,也不想再让人提起,云浅凉的未来走出了苍蓝这个圈,且这个唯一的云家血脉,似乎不是完完全全的云家后人,那便没必要提及。
所有人都记得国灭之日,但已经鲜少有人能记住那个牺牲自己幸福,当交易品一样送到无相族和亲的公主生辰了,而那些记得的人里,有多少是在祭奠她,又有多少是辱骂?
仅仅因为一个相同的日子,苍蓝灭国的责任便压了一半在她身上。
寂栖迟燃香三拜,蹲下身子烧纸钱。
顾亦丞轻叹一声,上前拿了一把香,凑到火盆里点燃,甩灭火焰,朝着观音图鞠躬三次,把手里的一半的香插进了香炉,随后退回来重复一次,算是代替云浅凉给生母上了柱香。
“您的女儿很好,请您继续保佑她吧。”
“澜姨的女儿应该和她在下面相见了。”
顾亦丞眸色一沉,深看了寂栖迟一眼,“明明是同一个人,有点改变,她就什么都不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