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骥站起来后,云浅凉跟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迈步进殿。
莲步款款地行至前头,规规矩矩地施礼问安,端的是左相夫人知书达理地做派,饶是满朝文武看来,她那副模样仿佛不曾出现过失礼之处,但凡与悲伤有关的情绪顷刻间收敛得干干净净,若非程子骥拿着东西在殿内候着,仿佛只是寻常的朝事。
“早朝乃官员议政之地,不知皇上召见臣妇所谓何事?”行礼过后,她朗声发问。
庄重而肃穆朝殿内,听此问话哀叹有之,同情有之,刚才亲眼所见,亲口否认,仿若尘烟被否,再问何事岂非明知故问。
“顾夫人与顾卿鹣鲽情深,一时难以接受乃人之常情。”天徽帝面容带着憔悴,目有悲痛,手握着龙椅扶手处的龙头,皮肉之下有青筋冒头,不知是真心痛还是装模作样,“子骥,跟顾夫人说说战场的情况,莫要让她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顾相开年第一天领十万人打先锋,大战三天三夜不休,先锋整休之时,左右两翼同时进攻,炸弹所落之处战火绵延,将士死伤较大,顾相借着整休歇息的时间入消停的战火里搜救,却不想煦宁不知为何在袭击过的地方投射炸弹,顾相恰好在附近搜寻,当时有人紧随着去救人,亦未归来。先锋主将不在,万宋暂时退兵,此一战消耗巨大,煦宁紧随着退兵重整,战后我们派人前去寻找,却始终……”程子骥手里捧着那两样东西,说到结果依旧悲痛难忍,红了眼,哑了声,“……未寻得踪迹,只在周遭寻到穿有战甲却支离破碎的局部,这玉佩亦是一寸寸搜寻粘回来的。”
他日夜兼程,跑累了三匹战马带着东西回来,只想早日把消息带回来,却不想刚好撞到了云浅凉的生辰。
云浅凉平静地听着人诉说,如同在听一个烽火连天的故事里面的节选,除了眨眼,她再未有过其他动作,如尊栩栩如生的石雕。
“之后呢?”久久听不见后话,云浅凉终于发问,条理清晰,“按照你的说法,你便是发疯似的往回赶,大大的缩短了回京的时间,你也得是当天出发,根本不知道后面是否找到了人,又凭什么肯定他就是出事了?”
“穿着战甲的尸体已然找到部分,只是未能拼凑完整,您若不信待之后战场那边把尸身运送回来,您可以亲自确认,只是尸身已经不成样了。”程子骥把手里的东西地上前,希望云浅凉把找寻回来的东西接过去,这也算是有个交代,“这是当时顾相身上之物,您……”
话哽在喉间难以继续,云浅凉手一抬把东西扫落,那本就是靠外物粘起来的小块玉佩,当场便散了。
“这不是他的东西,同样的话你要我说多少遍。”云浅凉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对光滑地面上散落的东西视而不见,那些狼狈之物在殿内异常显眼,偏生她要当个瞎子。
“顾夫人,你亲手做的东西有多大的威力心里清楚,墙面石块皆可炸毁,人乃肉体凡胎,岂能扛得住?”天徽帝一番话意有所指。
云浅凉抬眸望向高位龙椅上尊贵不凡的帝王,明黄色的龙袍上绣着龙腾九霄的图案,鲜明得碍眼,“皇上是想旧事重提?那日我已交代,慈宁宫与各位官员府内发生的事情与我无关,您便是想逼着我承认罪行,也不用开这种不吉利的玩笑。”
云浅凉胡搅蛮缠的话说出口,反而把这场所谓的战死报丧变成了玩笑,堵得人好似当真为了那点小事而做戏般。
“顾夫人您与顾相恩爱有加,大家心里明白,但战场生死岂能儿戏,程少将军亲自带回消息,您何必自欺欺人。”
“顾夫人生死有命,您好生保重,节哀顺变啊。”
“府内大小事务需要顾夫人操办,顾夫人节哀,早日振作。”
官员们接二连三的劝解,一句句节哀顺变落在人心头像是把利剑,但谁都明白之前找不到,在那样的情况下,不可能再有生还的余地,消息定是不会差了,她迟早是要接受事实的,与其等到尸体送回来的那日痛彻心扉,不如慢慢接受面对。
“我听不懂各位的意思,我夫君在千里之外的战场好好的,这时候说节哀与诅咒他没区别,此番言论不觉得失礼吗?”云浅凉依旧一副打死不认的样子,态度坚决,“皇上召臣妇前来是为这事的话,我已听过了,便不耽误各位商议朝政大事了,臣妇告退。”
云浅凉再次规矩施礼,垂首缓缓退出大殿。
她死活不接受,就好比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别人如何逼迫强求无济于事,只能发出阵阵惋惜。
“子骥,你亲自把东西送回顾相府。”天徽帝吩咐道。
程子骥躬身捡起掉落在地的东西,再恭敬退下。
待人离开后,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百官们井然有序地归位站好。
云浅凉直接骑马回府,程子骥便带着东西跟上,两匹马先后转入大街驰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发生了紧急的事,赶紧让道。
骑得快了,冷风刮得皮肤生疼,耳朵似乎不是自己的,稍稍用力就可拧掉了。
到了府门前,云浅凉面色除了冷了些,一如往常,不见任何悲痛之色,她把马匹地缰绳交给映出门的小厮,往府内走去。
还未跨过门槛,后面跟来的程子骥已然翻身下马,紧着着步伐而来。
云浅凉在门槛前停下脚步,回身看着跟来的人,“东西我不要,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见她转身,程子骥把背着的包袱取下,一声不吭地递过来。
云浅凉撇看视线东望望,西看看,深呼吸一口气,再把眼神落在程子骥身上时,眼睛里是难以掩饰的不耐,“这种从死人身上拔下来,不吉利的东西,你非要往战将家里送,你脑袋在战场上被敌人打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