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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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纪书野呢喃了一句。

“什么没变？”夏之时没听清楚，追问道。

纪书野却不肯再说了，蓦地又蹬起自行车飞驰而去，吓得夏之时本能地搂住他的腰。恍惚间，夏之时仿佛看到了纪书野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可当他眨了眨眼过后，一切又像是他的幻觉。

纪书野知道夏之时这个人时，夏之时还不认识他。

夏之时是这一片有名的富家子弟，爱玩儿，爱胡闹，欠得不行，虽然都是小打小闹，但却也足够让人头疼。

他玩得最疯的那阵子，纪书野家中正恰好突逢变故。

母亲重病去世，父亲从此一蹶不振，三毒样样不少，家中又有一个年幼的妹妹。

年少的纪书野不知所措。

那段时间是他最晦暗无光的日子，每每想起时都能体会到揪心般的窒息。

夏之时是他那段时间以来，唯一的声音。

他以前总嫌夏之时那一帮人的声音吵，要么每天成群结队嘻嘻哈哈的从他家门口跑过，要么骑着单车体验所谓的飙车，左右就是两个大字——幼稚。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除了长得漂亮一些，唇齿红白，眼睛圆溜溜的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学习不好，尽爱给家里闯祸，爱闹腾，嘴巴还欠。

他有回打开窗吼了他们一句，结果这帮小流氓就连续来了他家楼底下一楼，那个姓夏的，还给他编了一首歌嘲笑他。

他也有整过几个恶作剧报复这群小流氓，但后来他家里事太多了，就没能顾得上他们。几个月后他们也就自然而然地没了交集，想来那个姓夏的流氓头子，也没记住他。

到了后来啊，在那段漆黑的时光里，他总是会一个人坐在窗户底下听着楼下的喧哗声，嬉笑声，那个家伙叫夏之时，是个很闹腾，嘴很欠的家伙，他总是听到夏之时调侃他的同伴们，他很八卦，哪里的小道消息他都能知道。

纪书野那时的家门口有着一块大空地，夏之时经常会来到这附近玩耍，有时候是打羽毛球，有时候是来打篮球，但更多时候，纪书野觉得他们只是把这里当成了秘密集会的据点。

中二期的小孩儿嘛，都这样。

不知不觉中，他就习惯了听到楼下的声音，习惯了他眉飞色舞吹牛逼的样子，习惯了他嘴上得理不饶人，口是心非的样子。

似乎那就是他跟这个世界仅存的链接。

纪书野第二次再见到夏之时是高一时。

那时，他家情况也都稳定了下来，他带着妹妹搬出了原来的家，靠着邻居，亲戚的接济勉强过活，他偶尔也会出去打些零工，虽然苦了一些，但总比待在纪江身边，没有一天安生日子来得好。

可纪江如果不给他添麻烦，那就不是纪江了。他又因赌欠了一大笔钱，还不上，人跑了，倒霉的就是他一双儿女了。

不过那次还好，纪江借的是学生的钱，西城中学的人，数目不算多，可从学生手中借钱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纪书野一直没想明白。

那会儿他刚入学高一，高三的一伙人知道他是纪江的儿子，便满街追着他跑，要他还钱，纪书野的口袋比脸还干净，哪有钱还他们？他没办法了，只能跑了。

也就是在他狂奔的时候，碰上了挡在路中央的夏之时。

“夏之时，让开！”他喊了一声。

那小子戴着最新款的头戴式耳机正嗨着，估摸着是没听到。当他哼着歌回头看到后面浩浩荡荡的人群时，显然是被吓了一大跳。

“不是……我最近没惹谁吧！”说完熟练地拔腿就跑。

莫名其妙的，纪书野就跟夏之时一起跑了起来，那伙人见状可能以为夏之时是他的同伙，便也没放过他。

“追追追！你们从侧面包抄，还有你们，抄近路，别让他们跑了！”

结果是很显然的，纪书野的两条腿，就算再加上夏之时的两条，也跑不过十几个人的两条腿。

——更别说夏之时在体力方面就是个弱鸡，没走两步他就焉了，嘴里摆烂着，“哈……算了算了，我不跑了，受不了了，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吧……”

“不好意思。”那是时隔多年纪书野对夏之时说的第一句话，“把你牵扯进来了。”

“啊？”夏之时一愣，“等一下，他们不是因为我才追过来啊？”

纪书野点了点头。

“……”夏之时正想说些什么，就见一群人把他们包围了起来，蠢蠢欲动，他崩溃地说，“算了，反正这下我也跑不掉了，看我的吧。”

“……你会打架？”纪书野深表怀疑，却已经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让他意外的是，夏之时却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道：“都什么年代了，讲文明懂礼貌，懂不懂！”

这句话从夏之时嘴里说出来，可一点可信度都没有，纪书野不禁腹诽着——然而夏之时却往前走了一步，清了清嗓子后开口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夏之时的恐怖之处。

“你女朋友跟他好上了，不信你可以去问你女朋友，她早就想跟你分手了——”

“你以为你对象只给你送了礼物吗？不，她还给她的其他男朋友送了——”

“哥你旁边那个是深柜，他暗恋你好多年了——”

“兄弟啊你知不知道你爸又给你找了个后妈——”

诸如此类的。

纪书野眼睁睁的看着夏之时对着周围一群人一阵输出，三两句话之间便戳到了每个人的肺管子，让他们缴械投降，不战而胜。

……能把八卦之魂发挥到这种程度的，夏之时实在是恐怖如斯，纪书野有些无语的想着。

“你叫什么？你怎么惹上他们的？你是哪个学校的啊？”结束以后，夏之时问他。

“纪书野。”纪书野抽了抽嘴角，又觉得他烦了，“欠钱，西城。还有……谢谢。”

“那可惜了，我是东门的，我叫夏之时，不过我们可以做朋——等下，我来电话了。”

叮铃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还未说完的话，夏之时收回了刚伸出的手，忙接起了电话，骂骂咧咧片刻后抱歉地说。

“靠，我妹又闯祸了，我得去接她，不好意思啊，有机会再一起玩吧。”

他挥着手小跑着走了。

纪书野知道他是随口说的，像夏之时这样的小少爷，身边向来都不缺什么朋友，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要是当了真，才是真的可笑。

可之后的每一天……

每一天……

纪书野总是会梦到夏之时。

梦里的他那双圆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小鹿一样。他那张不饶人的嘴巴被染上了艳丽的红色，他叫着他的名字，每一声都摄人心魂。

纪书野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隐约的知道自己跟别的青春期男生有什么不同，水流哗啦啦的盖住了外界的一切声音，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从小他就清晰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但这次，他的想法，他的欲望却让他感到无比恶心。

他想要触碰到他，想要看他流泪，想要让他的嘴唇变得如同樱桃般艳红，想要拉他一起下水，万劫不复。

夏之时……那个曾经短暂照亮过他人生，又再一次救了他的，明媚耀眼的少年。他自己已经毁了，所以他也想把他毁了吗？

深深的内疚感和自卑如同无数双漆黑的手将他拉入了黑暗深处，他的内心痛苦不安，他真厌恶这样的自己。

他不能再接近他，他不能毁了他，他应该更好的。

纪书野最后一次再见到夏之时，是在新年。他刚买了一袋仙女棒，要送给雅雅。

路过电玩厅时他听见里面传来的熟悉的喧闹声，转过头时他看见漆黑的夜空下，在亮堂的电玩厅中，少年被许多人簇拥着，笑容明媚可爱，就好像那里面发生了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一样。

于是他也不自觉跟着他笑了。他忽然有些心酸，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少年，少年已经很少来他梦里了。

可此时一见，他却又发现一切好像不是那样的。

他还是在渴望，在想念，他望着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的少年，慢慢在路灯边上蹲了下来，在寒夜中点上了一根烟。

再次看到夏之时，纪书野的心就像是被人偷吃掉的蜂蜜，让他又痛苦又甜蜜。

他的五脏六腑都在发热，只有吸烟如肺的眩晕感和麻木感，才能让他勉强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