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眸,快速地眨了眨眼。
半晌,符苏开口:“那是去年年初的事了,再次出院后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母,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符鸣,只好选择了逃避。”
是非对错容易论,可面对骨肉至亲,谁又能说得清?
不忍再看见父母纠结痛心的眼神,医生也数次给出建议,劝他好好休养保持情绪稳定,所以在出院后不久,符苏决定离开加拿大。
不再是像从前那样带着摄像机四处闲走散心,这几年一件件事情后,他心烦意乱并且身心俱疲,想要放任自己放下一切好好休息休息。
在符朗问他想去哪儿的时候,他的视线移到他父亲的书桌上,那里立着一张老照片,被珍藏了很多年,照片上是符朗曾无数次满怀眷恋地对他们提起过的,家乡的山林。
于是,随口的一个答复,让他倦鸟归林。
砂锅里,柚子的水分渐渐熬干。
汪霁站起身,符苏的一双眼跟着他走。
看他身上柔软的毛衣因为卷起衣袖在小臂上堆叠,看他拿起木勺翻拌锅中粘稠的果肉。
汪霁拿着勺子,问:“你现在还生气吗?”
符苏没有犹豫地摇头,整个人浸在柔和的灯光下:“有点复杂,但并不多生气。”
那件事后他想了很多,也许很多时候,关心的另一面代表着控制,自以为的亲近表现出来是不合时宜的严苛。
他自省:“我以前确实是太不近人情。”
汪霁隔着锅中残余的热气看向他,眉目沉静。
符苏说:“身边同事也好,亲友也好,其实没少说我,当时不觉得,但现在已经改过自新。”
汪霁笑了笑。
一个人再如何改变,性格本质都难变。
所以哪怕现在的符苏从来平静随和,他却在第一次和他有过交流后就隐约感受到他温和外表下强势的本质。
不过不近人情……汪霁勾了勾嘴角:“你以前那么烦吗?”
符苏点头:“嗯,真挺……”他停顿两秒后笑了,语气很温柔地说,“挺烦的,还好你没碰见那时候的我,不然你大概要…讨厌死我了。”
汪霁的视线重新回到锅里的柚子果肉上:“是吗?”
他想到自己无意间通过符苏账号下的评论点进过他昔日同事的主页,在那里看见了一张照片。
大概是投行的年会合影,西装革履,衣香鬓影,金融圈比起时尚圈多那几分假正经,浮夸耀目却不减分毫。
照片上符苏端坐其中,西装笔挺神色淡漠,眉目比盛着酒香的玻璃杯更加冷沉锐利,腕间名贵的表跳动着于他而言更贵重的时间,那样的符苏,大概绝不会用一整天来熬一瓶不值钱的柚子茶。
讨厌么?
锅里果肉的热气在缓缓消散,从下午忙活到现在只差最后一道工序,只等晾凉后倒入蜂蜜,自制的柚子茶就能完成。
放进玻璃罐子里密封好,会是橙红的、水晶一般的颜色。
等到来日清晨舀一勺放进杯子里拿温水化开,柚子香,蜂蜜甜,和着窗外的凉风,那是深秋的味道。
而此刻,汪霁听见自己轻而平静的声音,说:“不会吧,大概还是会喜欢上你。”
就这么说出来了。
耳边一时无声,喉咙因为紧张有些发涩。
我难道在抖?汪霁看着视线里那只不断抖动的木勺,丢开了手。
也许我这时候应该转头?
转头说什么?不知道。
可那位大爷怎么也不出声?
汪霁转头抬眼。
符苏还坐在岛台前,深秋萧瑟显得屋内灯光格外的暖,他眉骨在灯下映出高挺的轮廓,看起来却很柔软。
汪霁说:“别装傻。”
符苏笑,从眼里溢出来愉悦和满足,却不见得有太多惊讶。
汪霁又说:“你不是一直在温水煮青蛙。”
符苏笑意更深,像月光拂过沉静山岳,倾泻下跳跃的影。
“听到想听的话了,一点儿也不意外吧。”汪霁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两个人的膝盖几乎相触。
他性格谨慎,对于自己突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还是个不太简单的男人,一直以来不愿意面对,一直以来心有顾虑。
而符苏分明看他看得清楚,却在面对两个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时一次又一次地忍下来,气定神闲,八风不动,等着、引着他自己想明白,说出来。
对着这锅温水,还要时不时地来烧一把火,添一把柴,实在是……混蛋。
汪霁说:“改过自新?都说本性难移,我看你确实很烦人,包括现在。”
符苏不作任何辩解地应下:“烦人又怎么样,你说你还是会喜欢我。”
汪霁闻言不说话了,符苏伸出手,结结实实地扣住了他的掌心。
比起他自己因多年极限运动而粗糙生茧的手,汪霁的手和他的人一样,分明骨节下的皮肉柔软得过分。
符苏坦白道:“我早就喜欢你。”
汪霁眼里露出调侃:“谁信?”
“你信。”
方才剖白了过去,符苏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剖白一颗真心。
他不会说情话,但岁月有声,看着面前的汪霁他突然没头没尾想到了很多,一幕幕场景从他眼前飞快地掠过。
清明那日汪霁递给他米馒头要他健康平安,淅淅沥沥的晨雨中,大米的香气混着眼前人专注轻柔的神情,那个味道他到现在都没有忘记。
去参加寿宴回来拿相机,他学摄影以来只拍景,第一次从镜头里去看人,满墙怒放的蔷薇花,他表面镇定,其实心跳快得连快门声都差点没听清。
他生病,汪霁怕他半夜复烧伏在他床头,山间的夜晚很安静,他望着他侧脸,心里苦涩之余也觉得幸运,还好当初选择了这里,还好遇见了他。
从春到秋,相识以来的一幕幕,是朝朝暮暮,让他的心焕然有了温度。
“喜欢你,很早之前就会想,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在一起……”他哽住两秒后蓦地叹气,“啧,我感觉我舌尖都要咬破了。”
汪霁没能忍住笑:“三十多岁的人,谁要听你这些花言巧语?”
符苏也笑了,眼睛望着他,和第一次见面时的体面疏离不同,春风化雪,含着他的心意,他的真情。
夜色沉静,远处连绵的山在月色中伫立。
符苏靠近,在彼此温热的呼吸间停顿了两秒,没有感受到任何排斥后,他抱住了汪霁。
掌下似乎还能感受到自己贴上去的那副膏药,他说:“不要这些没关系,我会给你我的真心。”
如水的夜色流淌,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柚子味,清风送来屋后桂花的香气,这是一个普通又并不普通的,深秋的夜晚。
既然山外风雨飘摇,那就让我们在这方天地里,作个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