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搜集的画卷共有四幅,倪雾甫一打开这些画卷,立刻就像身临其境一样,感觉到了无比的震撼。
倪雾作画虽然只是副业,可是从目前他达到的高度看也算行家里手了,所以鉴赏能力自然也是超高的,对华道子这四幅画作赞赏有加,无比佩服。
这四幅图里有一幅《猫趣》图,华道子用了最简单的线条却能把里面七八只猫都能画得惟妙惟肖,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不过,华道子画这些猫时也故意扭曲了猫身,使得这些猫看起来不伦不类,并不好看,如同妖魔鬼怪一样,可它们的神情却透露着无比的天真和可爱,和猫身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种特殊的画法在寻常画师的眼里就是离经叛道,可在倪雾眼里则大不一样,因为他通过此画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倪雾少年之时被三个叔父强行逼着练功,天天枯燥寂寞得要死,曾一度发疯发狂,看什么东西都是扭曲的,和今天所见画作如出一辙。
所以当他看见那些猫时非但没有感觉到异类,竟突然之间有被认同的感觉,觉得自己遇见同类人了,算是遇见了知己。
尤其这些猫的线条实在太过精简,已经有了大道至简的韵味在里面,高明得好像再减掉一根线条就会破坏这件作品的完整性一样。
仅这一件作品就把倪雾震撼得无以复加,看得心惊胆颤,知道自己遇见了平生仅见的劲敌了。
另外三幅画有人物,有山川,有花鸟,虽然也都是上上乘,可是和那幅《猫趣》图比还是差了一些,显然那时的画圣功夫还没臻化境,明显有些瑕疵。
其实这四幅画算是华道子早期流出的精品,被太后派人搜罗来,这才让倪雾大开眼界,也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至少收起了年少轻狂之心,多了谨慎谦虚之态。
北赵太子赵见太后当众传经,显然有备而来,更加深信南楚早有先手,否则不能在前几局力压北赵,心里非常不爽。
“难怪头两场切磋北赵连连失利,原来南楚早有准备啊!看来是我们肤浅了!”赵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声音不高不低,充满了不屑。
太后知道倪雾等人只是凑巧来到寒山城,和赵说的提前准备毫不相干,于是开口道:“太子慎言!九大战神结伴而行,刚来京城才不过区区十日,何来的早有准备?
“哀家多年前听闻过画圣的传说,这才让人搜集了一些他往年流出的精品,可不是为了今日的比赛留的后手!再说了,如果仅仅通过看一眼就能学习到画圣的精髓的话,那么画圣的画也就不值得收藏了!”
赵见太后明显有些不悦,也不敢过于强词夺理,嚅嗫地道:“有借鉴总比没借鉴要好得多,至少心里有谱!”
赵其实是没有啥说的才随口这样说了一句,还真不是有什么真知灼见,谁知居然得到了倪雾的认可。
“太子殿下说的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从画作纸张和颜料的变化看,这些作品至少问世几十年了,想必是画圣年轻时的作品,可那时就能达到这样的高度,足见画圣实乃是万中无一的高手,是绝世的天才,否则不能画出这样的作品,不能达到这样的高度!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领教了!”
倪雾侃侃而谈,给予了画圣极高的肯定。
倪雾一开口,赵这小子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立刻再次翘起尾巴道:“听!你们自己的人都认同了我的说法!”
太后这个气,觉得赵小儿简直不可理喻也,于是也懒得再去理会他。
画圣华道子虽然性格古怪不喜和人交谈,但是在画道上例外,见倪雾刚才对着他早期作品《猫趣》很感兴趣,开口道:“这位小友,我观你对这几只猫甚感兴趣,不知你觉得我这幅早期作品如何?如果给这四件作品排个名次,你觉得哪件为先,哪件为后?”
面对同道高手,倪雾不敢怠慢,抱拳施礼道:“这几只猫画得不得了,实在太传神了,我观过之后觉得这里面没有一条多余的笔画,其精简到恐怖的程度,仿佛一年只用春夏秋冬四字就可概括一样!了不得!了不得!
“还有就是对这些猫的意境的表达,我觉得用落笔生化,笔化神魔形容也不为过!如果不进入神魔幻境画不出这样的画来!可以说此猫只应天上有,人间哪有几回寻?
“四幅画作,这幅猫趣图是当之无愧的魁首,其余三幅在它跟前根本就没有资格排名!所以,后面的排名也就算了,实在没有必要!”
倪雾的话刚一说完,赵就哈哈大笑起来,一指那幅丑陋扭曲的猫趣图道:“你居然把这样的作品夸上天,还说得神乎其神,你是不是有病?就这几只猫,我看着倒像老虎,不会就是照猫画虎画出来的吧?哈哈哈……”
倪雾白了赵一眼,心中暗道:“你这个白痴,你懂什么?给你看这样的作品真是暴殄天物,简直就是拿着人参当萝卜,不识货!”
穆可罕眼见赵口不择言,立刻拉了他一把,小声道:“太子殿下,那可是画圣的作品,还望您慎言啊!”
赵一惊,这才意识到他刚才竟然忽略这幅作品的出处了,顿时闭嘴了。
画圣虽然木讷寡言,可在赵皇眼里可是国之栋梁,是谁都替代不了的存在,可不是谁都能随便开口奚落的,就算他是太子也不行。
就在这时,众人突见华道子整衫正襟,收拾利落后来到倪雾跟前,抱拳大鞠躬,居然给倪雾来了个大礼。
众人皆是大惊!
这是什么意思?画圣为何自降身份给倪雾施这样的大礼?真是离了个大谱!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际,只听华道子说道:“谢谢!谢谢你的认同,谢谢你的赏识!”
倪雾见华道子满脸的风霜之色,头发花白,腰背已经不再挺拔,可此时眼神里却充满了炽热。
他的那双眼睛本来是不明亮的,甚至还有一些浑浊,可此时变得非常不同,仿佛有两团火在燃烧。
倪雾并不知道华道子曾经不被主流认可,孤独了几十年,除了对画道的热爱让他支撑了下来外,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根本就没有一个能理解他的人,就更别说知己了。
可是倪雾却仿佛能看透他一样,只几句话就把他这么多年压在心里的石头搬开了,让他不再自我怀疑,觉得自己并没有错!
他现在已经被称为大圣,谁敢评价他的作品呢?
可是以前,人人都说他的作品一文不值,所以他连维持温饱都难,有时候不得不在卖画作时搭人家一捆柴才行!
如果这样的事只发生一两次的话,他还不会怀疑自己出了问题,可是在他头十年的时间里,这样的事几乎每次都会上演,一度让他怀疑自己不是画画的料。
后来,他偶然听见别人背后说,只要以买画的名义去买他的柴非常廉价时,他终于明白自己以前的画作是多么的不值钱了!
那幅猫趣图是他曾经最得意的一件作品,是他贫困潦倒到生活无以为继时,才不得不忍痛割爱把它卖掉。
那一次,他只卖画,不搭柴,从早上一直卖到晚上,可无人问津。
他隐隐听到离去的人频发牢骚,说本来家里缺柴想图个便宜才来的,可是他这次居然只卖画,真是让人失望至极。
那天,他心灰意冷,再次深深自我怀疑起来!
这可是他神游太虚时看到的画面,之后完美地再现出来,在别人的眼中怎么连捆柴的价值都不如?
那一天,他心寒如冰,浑身都在颤抖!
临近傍晚时,一个富商带着孩童从他身边路过,那孩童第一眼看见这幅画时就喜欢得不得了,觉得这幅画特别有趣,非要买了去。
初时,那富商死活不答应,可那孩童居然使出撒泼打滚的技能,逼得富商不得不妥协,直接扔出几块散碎银子就想把画拿走。
可是,华道子那次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非要二百两银子不可,少一文都不卖,惹得旁观之人哄堂大笑,说他就是一个疯子。
华道子不为所动,坚持不退步,哪怕没人买烧掉也不想再糟蹋自己的作品了,因为再这样下去,他已经没有再创作的动力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才,自己的才华应该被众人认可,可事实却是,他已经活成了一个笑话!
这是他绝妙思维下的巅峰作品,他不想贱卖,否则这样的作品没准当引柴引火糟蹋了,那样的话,他的心血将付之东流!
没有人会想到当时的他是那样的决绝,根本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在众人的眼中,他只是一个樵夫或者渔夫,哪里会画画!如果不是他经常搭柴,搭鱼,谁爱搭理他?
可今天大家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华道子,执拗得有些可怕!
二百两,开玩笑呢吗?谁会花二百两买几只扭曲丑陋的猫?
可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不知道是那位公子的执意,还是富商实在太豪横,这幅画还真以二百两卖掉了!
当时围观的众人一见富豪真的拿出二百两银子买下那幅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的画时,立刻炸了锅!
而更多的则是目瞪口呆,石化当场!
华道子经过那么一场后,画作再也没轻易卖过,当然他想卖也没人买,以至于后来他就算烧掉也不再卖画了,因为他怕历史一次次地重演,那样的话他真的没有坚持的动力了。
时光匆匆,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笼罩在他心里的疑云始终没有散去,就算他被称为大圣也是一样的。
既然他是以画北赵皇家寺院出名的,以至于后来他曾一度专门研究各类建筑的画法,很少再去触碰其他题材,原因无他,他怕自己再次失败,从云端坠落,被打回原形!
他对画道热爱无比没的说,可是他也得生活,如果连吃饭都成问题,谈什么生活?恐怕连活着都难!
别的不说,四国连年征战,很多青壮年都被抓走当了兵,如果他不是躲在深山里,能不能躲过兵役都不好说。
如今他地位超然,锦衣玉食,可是多年来的卑微却如同一根刺一样深深扎在心里,让他一度自我怀疑,一度瞻前顾后,一度患得患失!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今天,在南楚的大地上,他居然碰到了一个能让他卸下心中重负的人!
既然倪雾要和他对战,显然也是画道高手,而且他看得出倪雾对那幅猫趣图很感兴趣,甚至说还很欣赏,所以为了一解自己多年的心头之惑,他才问出来。
没成想,倪雾的回答简直就是他多年以来苦苦寻找的答案,让他有拨云见日的感觉!
狂风暴雨总有停,守得云开见月明!
华道子现在的心情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拨云见日终有时,一碧万顷醉晴空!
别人哪里知道这些,所以见他居然给倪雾施大礼自然云山雾罩,不明所以。
华道子直起身后来到太后跟前道:“太后,我能否问您一句,您当时买这幅猫趣图时花了多少钱?”
太后闻听此言笑道:“对这幅画,哀家印象极深,因为当时买它时非常贵,足足花了二千两,比那三幅画的总和都要多!
“说起来,这画能来到哀家手里,还得感谢谢隐谢大师!那一次如果不是他在场的话,那些不开眼的奴才们就和这幅画失之交臂了!
“不过,谢大师事后说,这幅画非常不简单,如果在懂行的人手里,恐怕万金不卖!说到底,这画我们赚大了!”
华道子听完后长出一口气道:“这画能落在太后手里,又经过了倪师的点评,值了!谢谢!”
华道子说完后再次躬身一礼,神情舒惬,非常满足的样子。
别人不理解他的心情,可是太后却清楚,因为她自己平时也作画,知道每幅画作都倾注了画者很多的心血,每件作品都像自己的子女一样,都想它们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如今华道子见这幅画作在她手里,自然非常满意它的归属,没有白费一番心血,也算物有所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