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杨府离开后,李独霜没走多远,就走出了永昌坊,转到了御街之上。
时已戌时,御街之上行人稀少,而巡街的兵士应是增多了。因为沿着笔直的御街往远处望去,每隔两三个坊口,在数盏雍熙灯的交错照耀下,就会有一都披坚执锐的禁军哐哐走过。
走到近前,领头一位扶着佩剑的校尉远远看到穿着常服的李独霜,由于这里临近达官贵人众多的永昌坊和麒麟坊,为防万一,正待上前喝止盘问时,突然看到了其腰间挂着的银鱼袋,旋即变色,立马止步,反而躬身冲着李独霜远远一礼,低声说道:
“大人归家夜行,万望小心,我等就在附近轮值,如有事,可遣人相招。”
李独霜点点头,径直走过。却是忧虑座师身体,没心情与释放善意的巡街校尉结交一番。要是放在以往,定会询问名字和职司,以作备询。他军中资源丰厚,有机会的话倒是不吝提携,以求广结善缘,没准某个时候就用上了。奈何此时心情实在不佳,也算是那名校尉运气不好。
走了一会儿,越过了两个坊口,从御街右转到了东西走向的曹门大街,正待左转进入麒麟坊坊口回家时,李独霜眼神微眯,似乎看到了什么,随即不动声色地越过了自家所在的麒麟坊,朝东走了三百余步,来到了内城的曹门附近。
他左右望了望,眼神逡巡,仔细在寻找什么,一炷香之后,终于借着城墙上的灯火余光,在临近城墙的一个破败巷口找到了一个隐晦的标记。随即精神一振,想了想,将低头将银鱼袋等象征身份的物件取下,然后安之若素地走了进去。
这里显然是贫苦百姓聚居的地方,吃饱都成问题,因此顾不上改善环境,以至于屎尿随处可见,污水横流,臭气熏天。李独霜却并不嫌恶,反倒有些高兴,因为这种环境,哪怕是皇城司最低一级的探卒也不屑于踏足于内。
果然,走了没多远,在一处转角凹陷的地方又发现了标记,李独霜随即左右看了看,排除了跟踪的可能之后伸手以特异的频率敲打。
不多时,敲打之处咯咯作响,从外到里打开了一扇暗门,门后站着一位举着利刃的少妇,正是之前在军中处于李独霜麾下的朱芸芸。待看清李独霜没有遮掩的面容后迅速放下武器,惊喜地将他迎接入内,然后探出头警戒一番后迅速关上了暗门。
暗门之后是一个长长的,曲折的甬道,起初是向下蜿蜒延伸。领头的朱芸芸沿途不断拍击潜藏在内壁上的暗格,消解埋伏的机关,看得李独霜汗毛直立。走了约莫一刻钟后,李独霜感知到甬道开始朝着上方伸出,转过一处甬道转角,豁然大亮,却见自己身处于一个房间之内。出现在眼前的房间宽阔,桌椅俱全,此时有一阵微凉的夜风吹拂而过,转头看去,月光自窗外倾洒了进来,窗口外有一面米旗耷拉着,下方传来了有人路过的脚步声。
竟然是一处临街的米铺!
房间内赫然坐着一人,放下擦拭着的长刀,起身朝着李独霜拱手施礼,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李头儿,别来无恙乎?”
却是之前执掌“陷阵组”的穆文栋。
又见故人,尤其还是战场上同过生死的故人,使得李独霜心里满是雀跃,正待开口时灵觉一动,豁然转头,朝着窗外上方看去。
“我就说嘛,在李头儿面前玩潜踪匿行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一道声音自风窗外面的挑梁上传出,随之有一团黑影敏捷地吊甩进来,蹬的一下站定,露出了樊谷笑意盈盈的脸庞。只见他走到朱芸芸与穆文栋面前,得意地摊开双手,鼻腔“嗯?”了一声,仿佛在催促什么。
朱芸芸的心情本就颇好,毫不在意地抛了一粒碎银,而穆文栋可能要抠搜一些,拿出几个碎银好生掂量了一番,方才选了最轻的那个递了过去。樊谷的双手快若闪电,迅疾接过,宝贝似的纳入袖中。
“这是?”李独霜有些纳闷。
“无妨,我等之间的一个小赌约。”樊谷心情最好,扭头冲着另外两人眨巴眼。
朱芸芸哼了一声,随即敛容肃穆,连带着原本颇为随意的另外两人均是肃然,然后,三人齐齐对着李独霜躬身一拜,口中齐声喝道:
“承蒙大人援手,拔擢我等于苦海,此恩如同再造,我等铭记于心!”
李独霜微笑着点了点头,毫不谦让地承认了这个事实。因为正是他在离开绥远城之前,向张经武提出,以绥远之战中朱芸芸等三人立下的军功,换取脱离军籍的机会。张经武不仅欣然接受,还命人准备了丰厚的金银以作酬谢。至于皇城司的编制问题,更为简单,因为李独霜自己就是皇城司在北境的总负责人,直接签署了三人的荣休令。
至此,三人终于从军籍与皇城司的双重苦难中脱离出来,成为了自由的平民,再没有无休止的任务与杀戮,加上各自积攒多年的积蓄,足以成为一个富家翁,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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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三人的感激也是发自肺腑的。
李独霜走上前,一一将三人扶起来,然后诚恳说道:
“你们为大宋出生入死多年,功绩彪炳,按我看来,这就是你们应得的。”
随即有些诧异地问道:“不过,如果你们要表达感谢,直接来我府上聚一聚即可,何以标出暗记,暗招我来?”
朱芸芸与另外两人对视一眼,统一意见后,径直站出来说道:
“一来,宋头儿亦对我等有提携之恩,他死得不明不白,未找出凶手,我等夜不能寐;”
“二来,我等皆知大人正在追索军中内奸,此事干系甚大,为防大人有失,我等愿追随左右,卫护大人周全。”
“因此,我们商议过了,最好潜伏在外,才能发挥我等最大的能力,方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李独霜对此颇为意外,摇头说道:
“你们辛苦多年,好不容易退了出来,好好享受余生便是,岂能再掺和进来?”
没想到,素来冷咧的穆文栋说道:
“我等脱离苦海,夙愿已成,此一事也,甘愿投身到漩涡之中追查凶手,卫护大人,彼一事也,这是两码事,并无冲突。”
向来奸猾的樊谷亦有些激动,振声说道:
“大人待我等如手足,又一诺千金,我等不才,亦重恩义,望大人不弃!”
说罢,三人俱是伏地一拜,其意甚诚。
李独霜默然半晌,最终还是开口说道:
“也罢,既然你们有义,我也不能无情。正好我对于内奸的事有了一些线索,更是牵扯到了枢密院与皇城司,正好借助你们的手去追查下去。”
首先表示了接纳之意,使得三人振奋莫名,紧接着,李独霜话锋一转,谈起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但我不愿意将你们视为我自己的私人势力,我们的目标是追索凶手,惩处内奸,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践行道义,维护国家的正义之举。因此,我们干脆成立一个组织,专司清查卖国内奸、国之蛀虫以及祸国殃民之辈。现在草创之际,只有我等四人,暂时依照在北境时的安排,依旧分为“陷阵”、“死间”以及“情报”三组,我暂任魁首,三年一换,投票表决,何如?”
三人相视一笑,口中称善。
朱芸芸问了一句:
“我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
李独霜眯着眼,缓缓说道:
“既然是道义之举,又卫护大宋,干脆就叫:”
“正气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