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愣子一愣,道:“大人你也说咱们这里比外边干净吗?可小得们怎么也想不清,哪有牢房还能比外面干净的理。”
南思昭笑笑,他所言干净与王二愣子所言干净并非同义,倒也不必向他解释,只道:“还有谁这么说过吗?”
王二愣子指指里边,道:“当日岳公子来时,也是这么说的。”
南思昭心中暗奇:看来这位岳公子必非寻常人,因问道:“哦,这位岳公子犯了什么罪被抓进来的呀?”
王二愣子笑道:“这个小得可就不知道了。岳公子还是前朝时进来的,算来快一年了。今上登基大赦天下,这位岳公子也当被赦出狱才是,可岳公子偏赖着不走,还送钱给管营大人,要在这大牢内常住下去。唉,这世道真叫怪,什么事都有,有花钱买官的,有花钱买地的,居然还有花钱买大狱蹲的,这叫什么事吗。”
南思昭心道:“果然不出所料。”
向王二愣子道:“那有什么好怪的,非常之人必行非常之事吗。”
王二愣子道:“大人这话小得可听不晓得了。我们管营大人问他为什么赖着不走,你道他怎么说,他说什么遍寻世间,也只这大牢内有一二干净处,牢门之外,尽是污秽之地,言语怪诞,说的也都是些不经之谈,我们也不当什么。不过这位公子说话虽怪,待人倒是挺谦和的,时常接济我们,竟不知他是从哪弄钱来,我们都怀疑这岳公子莫不是什么江洋大盗,只不过看他待人和顺,倒也不像,大伙都说岳公子身怀异术的,但凡我们几个得点什么小病,也不必看郎中,只需要岳公子随便拍打几下,便都好了。这不,你看,管营大人似乎活过来了。”南思昭转头向里面看去,果见那管营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向那岳公子躬身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那岳公子摆摆手,道:“谢什么,在下住你的吃你的,也没谢过你。大人不过是被恶狗咬了,小伤一桩,那能谈到救命之恩这么重。吴大人,您内伤虽愈,但折了两条肋骨,还是要去看看郎中,将骨头接上,接骨的本事,在下可没郎中们接得好。在下有点累,可要歇息一会了。”
吴老七点点头,道:“公子请便。”说着带了人向这边过来。
南思昭点点头,心道:“居功不自傲,果真是侠士风范。”
王二愣子见吴老七过来,倒有些惶恐之色:吴老七被侍卫打伤,多少也跟他有点关系,因而这七哥也不敢叫了,红着脸道:“大,大人,今日之事,我,不,小的,小的……。”
吴老七见他这般模样,哈哈大笑道:“龟儿子,老子只不过被狗咬了一口,跟你屁个相干。你要觉着难为情,把赢了老子的钱还回来。哈哈哈。”
说着抬脚便踢,岂料用劲过了,牵动着胸口的伤一阵痛楚,禁不住唉哟一声。
王二愣子见吴老七并无怪他的意思,急忙打蛇随棍上,抱住了吴老七,叫道:“七哥,想揍兄弟也得等你伤好了才是,得,现下我送你去看郎中,这药钱我垫了还不行吗?”
吴老七笑道:“龟儿子,这还差不多。”
说着,向南思昭拱拱手,道:“南大人,先失陪了,卑职先去看看伤,再来伺候您。”
南思昭忙道:“岂敢岂敢。南某现是大人阶下囚,伺候二字如何敢当。”
吴老七道:“大人过谦了,卑职虽官小位卑,但也读过几年书,明白些事理。依小人看,这大蜀国里,也只有南大人算是爱民如子的好官了。现如今大人遭小人暗算,才落难至此。不过大人请放心,在下官这里绝不会让大人受委屈的。”
南思昭笑道:“多谢大人费心。”
吴老七告退一声,同众狱吏退了下去。
南思昭回过身来,见墙边铺了厚厚的干稻草,上面铺一张草席,当即便坐了下来。
扭头看里面是时,只见那位岳公子,抚胸而坐,便如僧人入定一般,牢内虽黑煦煦的看不清面容,却也感觉他年纪并不甚大。
南思昭心中暗道:看他方才给管营疗伤,多像是江湖豪侠,但却又如何避世在此呢?心中虽然疑惑着,却又暗生结交之意,只觉有些不便,便罢了,敛了心气,闭目养神。
约略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此时正是秋未冬初,大牢内便微觉得有些寒意。南思昭站起身来,紧紧衣服,呆呆得望着窗外,喃喃道:“若是那边,天应当还是暖暖的吧,我都快忘记是什么样子了。却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还在人世吗?”
口中自语者,耳边仿佛响起一首熟悉的歌声来:
“蝴蝶泉边蝴蝶飞哟喂,
迷上了泉边小阿妹哟喂,
阿妹啊阿妹啊心中念呀,
阿哥归不归啊依喂。”
那歌声似乎渐渐的清晰,要将他拉向那遥远的天际,却不料牢门口一阵锁链的扯动声却将他的思绪硬生生拉了回来。
南思昭头泛起一阵恼怒,冷冷的转头盯着牢门口,只见进来的是王二愣子,左手中提了一个大大的食盒,右手却夹了一床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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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愣子走到南思昭前,道:“大人饿了吧,小的给您弄了点吃的来。”
说着,将食盒放下,自中取出几盘菜并一碗米饭来,菜虽不甚多,却是荤素皆有。
王二愣子道:“管营大人知道南大人并无家眷在此,怕晚上大人冻着,因而命小人给您送床被褥来。虽不好,却是新的,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南思昭心中一阵感动,却又为方才自己心中莫名的恼怒感到愧疚,忙道:“这可如何使得,南某乃是一犯人,岂能如此劳动管营大人,叫南某如何报答。”
王二愣子忙道:“大人可别这么说。大人是好官,好官便不该受苦才是。大人遭人陷害,一时落难,不过大人放心,过不了多久,真相自然大白,大人也定会官复原职的。”
南思昭叹道:“嘿嘿,官复原职?你知道我犯什么罪吗,还会官复原职?真相,嘿嘿,最好不用大白,南某怕还能多活几年的。”
王二愣子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过去将床褥铺好,转身告辞而出。
南思昭见王二愣子只给自己一人送饭,心中微觉诧异,往里看时,却见那牢内空空如也,岳公子早没了人影,暗道:“莫非这岳公子走了吗?”
心中本欲同这岳公子结交,却不料无缘,心中暗道可惜。
当下席地而坐,缓缓吃完了饭,方要歇息,忽听得门外一阵喝骂之声,接着,便有人向这边过来,开了牢门,拥进一群人来。前面四人打了灯笼引路,中间一人乃作宦官打扮,趾高气扬。
身后七八名内廷侍卫护持着。一众人拥着那太监,径直入内,到南思昭房前立住,看看南思昭,嘎嘎笑了数声,扯着公鸭嗓子,高声叫道:“哟喝,南大人看起来好自在呀?”
说着一摆手,身后跟着的吴老七忙上前将房门打开。
那太监扇了两下,皱皱眉头,弯腰进来。后边两个小太监抬过一张藤椅过来,那太监咳嗽一声,坐了下来。
南思昭认得那人乃是宫中右监门将军太监刘康,便淡淡道:“刘公公说的不错,南某确实感到比往日自在许多,公公若也想自在些,不如也进来小住数日如何?”
那刘太监听他语含讥刺,脸色一暗,旋即又笑了起来,道:“看来,南大人,哦不,应当称王子殿下才是。”
南思昭亦道:“公公就如此肯定南某就是公公所言的王子殿下。”
刘康仰天打个哈哈,道:“殿下看来还是不肯承认了?哈哈,咱家不过宫里的一个奴才,若无真凭实据,岂敢擅自拘拿朝廷官员。”
说着右手一招,身后一名小太监便躬身递过一封信来。
刘康手一摆,那太监便将那信递给南思昭,道:“南大人,请看”。
南思昭随手翻翻,哼了一声,道:“这便如何?”
刘康道:“信上的文字甚是奇怪,咱家一个字也不识。不过南大人学识渊博,自然识得了,不然的话也不必费心将其当成宝物一般,藏在那么隐秘之处了。嘿嘿嘿。”
“就算识得,那不足以证实南某身份吧?”南思昭一扬手,将那信扔在地上,道,“身毒道上的商贾们,认得南诏文字的,也并非少数,难道那些人都是南诏人不成?”
“殿下说得不错,咱家起初也是这般想,不过这倒不是甚么难事,既然那些商贾们识得南诏文字,找几个来认认便是了”刘康笑道,“不料一认之下,倒真吧咱家吓一大跳,堂堂南诏王子,居然在我大蜀国任个吏部员外郎,嘿嘿,真是太委屈殿下了。况且,大人更名换姓,也当谨慎些才是,南思昭,南思昭,这不摆明了思南诏吗不是,殿下您说是不是?”
南思昭见事已如此,料来刘康确实已知自己底细,也就不再隐瞒,因道:“公公如此劳心劳力的查明南某的身份,倒真让南某过意不去。南某区区亡国贱民,至微至贱,有什么地方值得公公如此劳累。”
刘康道:“那么殿下是承认喽?”
南思昭笑道:“认与不认有什么关系吗?南某虽是南诏人,只可惜南诏亡国已经快三十年了。怎么,莫非南某这个空有的王子身份对公公还有什么用处不成?”
刘康道:“殿下说得没错,若非有用,大人做您的员外郎,咱家自在宫中伺候皇上,这井水不犯河水,殿下莫说是南诏王了,便是前朝王氏遗族,咱家也犯不着花这公大气力不是。”
南思昭笑道:“哦,是吗。那不知对公公有什么好处啊?”
刘康道:“殿下可能还不知道吧,篡了您南诏天下的大长和国,如今已经亡了。”
南思昭原本神情甚是平淡,乍听此言,脸色突然一变,全身一震,猛得站起身来,大声道:“你说什么?”
刘康弯弯身了,右手一让,做个惊愕之状,道:“殿下还真不知道此事。看来三十年的时间,还真让殿下打消了这复国之志呀。”
南思昭身子微颤,显然听了些事甚是激动,道:“你说的可是事实,大长和真的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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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康道:“大长和亡国已经两年多了,不过前些时候蜀中动乱,无人理会此事而已。怎么,大长和亡国了,殿下不觉得高兴吗?”
南思昭翻身隔窗南望,但是那尺许见方的窗口外,只看丈余远近,也是一片漆黑而已。南思昭目中含泪,喃喃道:“亡了,终于亡了。”
这三十年来,他背离故土,流亡在外,已知故国不可再复,复国之念也渐渐湮灭。但此时突见灭了南诏的大长和也已经亡国,内心深处的亡国之恨突又涌了上来。
自已大仇虽不可报,但有生之年,亲见大长和亡国,自也可稍有安慰。
移时,南思昭心情渐渐平静,转过身来,问道:“灭大长和者是谁?
”刘康道:“前年,大长和剑川节度使杨干贞起兵入朝,杀国主郑隆亶,屠郑氏,拥立清平官赵善政为帝,改国号曰大天兴。一年前,握有兵权的杨干贞贿结诸臣,废赵善政而自立,大天兴国仅存十月而亡。杨干贞自立国号大义宁。”
南思昭听南诏之乱,方才的激动心情却突又变冷,冷冷道:“都是些乱臣贼子,相互残杀罢了。活该如此。”
刘康道:“殿下倒也不可如此。杨干贞杀赵善政后,听闻殿下在国灭时变身外走,曾到处寻访殿下下落,想拥立殿下复国,只是后来寻访不得,这才自立为国主的。”
南思昭哼了一声,道:“这些事不过掩人耳目而已。杨氏立国,南某不见寸功,杨干贞岂有白白将大好江山拱手送人的道理。”
刘康道:“话虽如此说,但杨干贞秘访殿下,直至今日尚不肯放弃,其中自然大有蹊跷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