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中影轻声道:“陪她练剑的,便是格兄?”
格罗仁点点头,道:“可是,突然有一天,皇上登基,做了江山,小师妹摇身一变,变成了大义宁国的公主,尊贵无比。似乎就在小师妹成为公主的那一瞬间,她变了,变得那么冷漠、那么疏远、那么不可亲近,高不可攀。”
岳中影见格罗仁嘴边的笑意转瞬间尽化成一股痛苦之色,不由得一阵不忍,见他大口大口的喝酒,一碗接一碗,想要劝,却不道如何开口。
猛然间,格罗仁住了手,招头望望岳中影,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进公主府,做这个小小的统领吗?嘿嘿嘿,在她刚走的那些日子里,我天天夜里,总要去我们一起练剑的地方,幻想着,有一天,小师妹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大叫一声‘大师哥,看剑’。以前练剑的时候,她总是躲在某个角落里,试图要偷袭我,甚至这种偷袭到后来成为了习惯。直到小师妹走了,没有人会在角落里偷袭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是多么的喜欢小师妹,多么的喜欢。唉,人,总是要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吗?”
“我就这样每天都在那里等待,一等就是一整夜,白天练剑无精打采,剑法便渐不如前,后来,师弟们知道了,再后来,师父也知道了,师父很爱我的,希望我能够接替双剑门的位子,可看着我如此消沉下去,师父心里比谁都急,所以,师父将掌门的位子传给了我,希望我能够振作起来,可是,这是一个掌门的位子,便可以振作的吗?”
“突然有一天,小师妹回来了,当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数百人簇拥着,小师妹坐着鸾轿,十六人抬着,远近的百姓,都仆下身子,迎接公主的大驾,就连双剑门的师兄弟们也无一例外。小师妹来了,不是来看望我们,只是来请师父,请师父出山助她完成大业。师父拒绝了,或许是师妹的捧场太大了,师父是很不喜欢的,或许是别的原因,总之师父是拒绝了,但小师妹没有生气,因为,我答应她了。我放弃了双剑门掌门的位置,去做公主府一个小小的侍卫统领。然而我答应她只仅仅是因为在小师妹在的鸾轿离去后的哪天夜里,我又在我们练剑的地方见到了她,她没多说什么,只是远远的笑着,道‘大师兄,看剑’然后便走了,可我却因此心甘情愿的投入公主府中。”
格罗仁一边说着,一边喝着酒,斜着眼,看着岳中影,摇摇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岳兄弟,我们好像就见过三四回吧,嘿嘿嘿,当真奇怪的很,这些事我好像从来都没向别人说起过,今天怎么会跟岳兄弟说呢,嗯,难道,难道是喝多了?”
他说着,摇晃着站起身来,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道:“好像,好像是喝多了,不过这不是主要的原因,岳兄弟,你们汉人那句话叫什么,倾盖如故,是,是吧,嘿嘿,格某总觉得,我同岳兄弟有些,有些像的地,地……”
话未说完,突然一个趔趄向后倒出。岳中影眼疾手快,忙将格罗仁扶住,道:“格兄,你喝多了,兄弟送你回去。”
格罗仁用力甩开岳中影手臂,道:“不,不,岳兄弟,我没喝醉,我还没说完呢,格某是个没志气的汉子,岳兄弟只怕看不起我,你,你知道吗,公主请我来做这个小小的统领,根本就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师父,小师妹知道师父一向视我为亲生儿子,只要我来了,师父就算不答应,关键时刻,仍然不会坐视不理的。岳兄,我明明知道是这个原因,却还是心甘情愿的待在公主府,你说,你说我还算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吧,还是吗?”
格罗仁越说声音越响,猛得一扬手,要将岳中影推开,哪料道身子一软,却缓缓的摔倒下去。
岳中影忙扶住他,细看时,格罗仁早已醉得人事不醒。
岳中影扶起格罗仁,走出了酒店。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飘洒,一阵一阵的风吹来,尽是袭人的寒意。
远远的天边,微微露出些许的亮色,而头顶处,那乌云却更加的阴沉。
一时,两人走进了公主府。只见里面快步跑出两名侍卫,见他两人,便迎了上来,一人道:“岳大人,公主正在召见两位呢,怎么格统领会醉成了这个样子?”
岳中影看了看格罗仁,只见他浑身无力的倚在自己身上,口中喃喃自语,却听不清说些什么。
此时玉龙公主召见,实是不便,便道:“格统领跟在下去喝了几杯,格统领有些不胜酒力,听怕公主见了会责备,不如先扶格统领去休息,在下一人去向公主解释清楚。”
那两人见格罗仁的是酒醉的厉害,公主御下甚严,格罗仁这般模样见了公主,只怕公主当真会不高兴,当下便答应了一声,上前扶了格罗仁去休息,道:“岳大人,公主在前面的御剑堂召见,岳大人快去吧”。
岳中影答应了一声,整了整衣衫,便向前来。走了十余丈,便见一座甚是肃竣的大屋,前面匾上极见雄浑的三个大字“御剑堂”,当下便欲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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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见堂前阶下,居然跪着一个人,岳中影微微一愣,不知是哪一个侍卫,犯过在此受罚。
正想着,忽然听里面一个冷竣的声音道:“杨大人,进来吧!”
正是玉龙公主的声音。那人答应了一声,起身走堂。
岳中影听那人答应的声音,心中一惊,只觉此人声音甚是谂,仔细看那人身形,心中吃惊更甚,此人正是那日在绝龙谷围攻段思平,也是在阳咀咩城外追杀自己的段仁远。
岳中影心道:“杨仁远是明王属下,怎么会还公主府,莫不是听闻公主招揽了我,便前来向公主告密?”
杨仁远阴险狡诈,必无好事,岳中影便不肯上前,略看一下周遭情势,见四顾无人,闪身掠往书房之后,猱身钻入后廊下,轻轻跃起,紧贴了屋顶,靠近书房后窗,偷听两人谈话。
仔细倾听了片刻,却不见房内有何动静,岳中影心下微觉奇怪,见后窗微开一缝,便慢慢贴近,向里面看去,只见书桌前玉龙公主背对着侍己而坐,正在看一些文书,两边皆是侍从,却不见杨仁远身影。
岳中影仰直了脖子,再向里看,忽见着杨仁远正对着自己,跪在下面,岳中影心中一惊,一缩身,只道杨仁远发现了自己。
然而过了片刻,却还是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岳中影心中奇怪,再向里望时,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杨仁远虽在房中,却是一直伏身跪在下面,从未曾抬头,怎么会发现自己,不禁为自己方才举止慌张摇了摇头,然心中的怪异却更加甚了:“公主怎么一直让他跪着,不让他起来,莫不是他有什么得罪公主的地方吗?只不过他是明王属下,在公主面前,虽属臣子,但也不能这般对待大臣啊?”
正疑惑间,忽听里面玉龙公主发话了:“起来吧,杨大人,你是朝廷大臣,本宫虽是公主,岂敢受你堂堂剑川节度使大人的一跪啊?”
玉龙公主如此一说,那杨仁远身子伏得更低,颤声道:“臣不敢,臣焉敢。臣办事不力,有负圣恩,此番特来向公主殿下请罪,请殿下重重责罚。”
玉龙公主冷笑一声,道:“哼,本宫怎么敢罚你啊,本宫有事,想‘请’杨大人过府相商,却没想到‘请’了三四回,杨大人莫不是身体不适,就是公务缠身,竟然抽不出一点时间来见本宫,杨大人既然要事缠身,那不见也罢。”
杨身远微微抬起头,却仍不敢仰视,只答道:“公主明鉴,臣不敢欺瞒,前些日子,臣操练兵马时,不慎受了重伤,十余日不能下床,绝非有意。”
玉龙公主哼了一声,不再答话,杨仁远也不敢回口中。
岳中影听了二人对话,知道杨仁远并非前来街头,心下稍安,正要离开,却忽听玉龙公主道:“几个月前,你追杀段思平,是受了圣意吗?”
岳中影一听,复又留意,只听杨仁远嗫喏了一下,道:“这个,公主,臣。。。”
玉龙公主道:“怎么?莫非杨大人是自作主张了?”杨仁远不敢答话,只是伏下了头。
玉龙公主道:“你与段思平有怨?”
杨仁远嗑头道:“回公主的话,臣与段思平虽一殿为臣,但素无往来,岂会有怨!”
玉龙公主又道:“有仇?”
杨仁远听玉龙公主语气越来越不善,咽口唾沫,这才道:“回公主,无仇!”
玉龙公主道:“段思平是通海节度使,屡立大功,实为朝廷重臣,国之柱石,就算是犯了罪,也须朝廷查明实情,明正典刑,诏示天下,你即未受圣意,又无私人仇怨,居然私自追杀大臣,哼哼,杨大人,你胆子不小啊?”玉龙公主说话虽然慢条斯理,但语气中的寒意却越来越胜。
杨仁远听了此话,心胆俱裂,不敢再回。玉龙公主一抬手,扔下一张纸来,道:“看看这个,杨大人,你追杀段思平,不但劳而无功,反倒帮了段思平不少忙,嗯?”
杨仁远急忙捡了起来,只看了数眼,忽然间脸色大变,道:“回公主,段思平虽然没有称兵造反,但拥兵自重,杀罚自决,不遵朝令,不臣之心显露无遗,圣上不处分他,已经是皇恩浩荡,又岂可再大加封赏,这个,这个,臣追杀段思平,虽属擅作主张,但也是为了我大义宁的江山社稷着想,还请公主殿下上奏皇上,收回圣命!万不可再让段思平再丰羽翼。”
玉龙公主冷笑了一声,道:“哦,如此听来,杨大人倒是一意忠心为国了。”说着,又扔下一张纸来,道:“杨大人,念来听听。”
杨仁远捡起来,看了几眼,惊惧更盛,道:“这,。。。。”玉龙公主冷声道:“念?”
杨仁远无法,只得念道:“臣,通海节度使段思平奏曰:今接圣谕,赐臣以武威郡公、召亲大军将、加通海都督。臣受谕以来,初感皇恩浩荡,虽万死不足报陛下恩德于万一,继则诚惶诚恐,惟受无功受赏之疑。臣本寒微,幸蒙圣恩收录,得以效命强场,以尽贞忠。又蒙圣恩,许以封疆,戍守边镇。臣受命以来,谨守职使,不敢稍有懈怠,有负圣上期许。然臣实驽钝,虽夙夜不缀,殚精竭虑,限于才力,多有阙失,陛下不加责罚,臣已深受恩感激。夫人臣之道,内则匡正阙失,以协朝政,外则抚民戍边,和众安民,份内事也,今臣未有尺寸之功,而受重赏,臣恐内外物议沸燃,士卒讥谤不绝,忠臣之事君,计功而受赏,量力而受官,岂可贪爵禄而无愧色,实非臣所敢受也。今值江山正兴,立功之机夥矣,臣方将策驽厉钝,冀效尺寸以报陛下之德,惟贪爵禄则诚恐不足为将士之劝,伏望睿慈追寝成命,特赐谕诏有司留以为臣异时涓埃之赏。”
玉龙公主听杨仁远念毕,头也不抬,只淡淡道:“如何?”
杨仁远道:“启公主,读段思平谢表,臣心更惊更惧,惊段思平伪忠实奸,城府之深,惧我大义宁有此奸侫小人,实非江山社稷之福。”
玉龙公主猛然抬起头,冷声道:“怎么,到现在,你还想攻讦大臣,毫无悔过之心?”
杨仁远虽然惊惧交集,但终究一铁心,昂头道:“公主,段思平狼子朝野皆知,臣虽愚钝,誓不与段思平共居一殿之臣。”说着,直挺挺看着玉龙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