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万松庵诵经念佛二十多年,早已经心如死灰,但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久已成灰的心底,突然又泛起一丝波澜,便起了动身北上的念头,但还未及起身,阿影南来,舜化成大哥的死讯也终被确实。而舜化成殿下的死,却也终究是因为思平偷偷从我这里带走了那幅画去找舜化成大哥才造成的,尽管他未必是想害死舜化成大哥,但舜化成大可的死,他却永难辞其咎。”
董云楚道:“所以,你一真恨段大哥,不肯发兵去救殿下,恨他害死了殿下?”
静心摇了摇头,道:“我出家二十多年,心中早就没有了什么恨和怒。思平当年不肯发兵救舜化成大哥,我一直不能够原谅他,但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不原谅他又能怎么样呢,以当时的局势,思平便是回兵去救舜化成大哥,也未必能够成功,就算是救下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依旧是再掀起一场大战,死伤无数,而以舜化成大哥当时的兵力,逻多一叛变,已经不可能再打赢那场仗,到后来,也只能是同样的结局。既然是同样的结局,到底是谁对谁错,谁又能真的说得清呢?”
岳中影暗想着静心的话,似乎有些不明白,但不明白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只听静心又道:“自从我见了云楚你跟阿影在一起,我宛如便又看见了当年我跟舜化成大哥的影子,当真是惊人的相似,便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愿意看到你跟阿影的重蹈我们的结局,所以那日,我便要董伽罗答应你们的事,放你们走,可是,你们并不听我的劝,事到如今,我想你们经过了这么多的事,也该当明白一些,可那知道,你们却仍然是如此的执迷不悟,唉。”
岳中影一愣,茫然不知静心所指。
静心道:“思平不是坏人,只是太执着于他的雄心壮志,我是他的亲姐姐,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像他这样的人,若然是在平时,为朋友义气,舍身赴难,是绝不会皱一皱眉头的,可既然有了这雄心,那便不一样了,为了实现他的目的,他可以放弃他身边的一切。”
“多年来,我一直看着他东奔西走,并偿有一刻空闲,也未尝有一刻安逸,因为他所想要的,绝非这些。为了朋友义气,他可以不惜去舍去自己的性命,但为了他的王霸雄图,帝王之梦,他更可以舍却朋友,我想不通是为了什么,你们更想不可能想通,所以,阿影,趁着现在还早,带云楚走吧,离开这是非之地,不要等到你真的后悔的时候,可就当真来不及了。”
岳中影听静心关心自己,心下十分的感动,但段思平慷慨豪迈,一见即令他倾倒,静心却说他可以为了王霸雄图,舍却朋友,却是万万不肯相信。
静心见岳中影脸色犹豫,知道岳中影尚未能悟,心中悲叹一声,道:“有些事我本来不想说,说出来会伤了你们的心,可是我不说,你们又终究不能相信我。云楚,阿影,你们天天待在这谷中,然而谷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知道吗?”
董云楚点了点头,道:“当然知道啊,滇东诸部不肯发兵帮助段大哥,所以大家一直都在发愁,不知道如何办才好啊。”
静心摇了摇头,道:“傻孩子,难道当真就这么简单吗?滇东三十七部为什么不肯发兵,是因为他们对思平不放心,不仅是不放心思平能不能打赢杨干贞,更不放心的是,他们帮助思平打赢了杨干贞之后,能够得到什么好处,以前思平答应他们,允诺他们可以永镇滇东,又答应减免赋役,以当时的情形来说,滇东诸部自然是心满意足,因为他们还没有看到自己的这场争斗中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可如今,滇东诸部知道自己的重要,所以,胃口大开,所求的,便绝不是区区滇东一地,更非什么赋役。”
董云楚问道:“那他们要什么?”静心道:“他们要的是永远都成成为段思平不可轻视的左膀右臂,甚至有可能是整个南诏的万世之基。”
董、岳二人惊诧万分,道:“这怎么可能?”
静心道:“现下这个情势,自然不可能,诸部想要左右思平的大业,还显不足,但他们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向你大哥提出了更为苛刻的要求,那就是……”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口。
董云楚问道:“就是什么?”静心犹豫了片刻,这才下定了心,道:“两家联姻,将你嫁给芒布雄!”
她此话一出,两人一时张大的口,半天反应不过来,竟不知静心说了些什么。静心心中难过至极,知道此话定然极大的伤害到了董云楚的心,可是不说明白,两个人始终不肯离开。
只得硬着心肠,道:“以董伽罗的地位,是思平的心腹,若是两家联姻,董伽罗便可做三十七部的内援,在将来的新一番争斗中,占得大利。”
岳中影摇了摇头,道:“这绝不可能,董大哥从来没跟我们说起过。”
静心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说出来你们也不信,可是,你们可曾在谷中觉察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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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中影想了半日,道:“也没什么,只是步先生、吴先生他们说话,有些高深莫测,前些天,还隐讳着劝我们俩离开这里!”
静心一愣,没想到步江尘他们会劝岳中影离开,道:“这就是了,他们自然是知道这件事,可又不能明说,只是还重这个义字,才会劝你们,也算是很难得了。”
董云楚绝不会相信哥哥跟三十七部联姻,将自己当成交易,道:“段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大哥从来没跟我说过啊?他,他怎么会,怎么会?”
静心拍拍董云楚,道:“你放心,以现在你大哥跟思平的关系,他自然不会答应这件事情,更何况你还是他妹妹,可是,明摆着,若不答应,滇东诸部不肯出兵,那该怎么办,所以你大哥就想起了我。”
董云楚不明所以,不知道此事怎么会跟静心又扯上关系,却听静心道:“今天早晨,思英突然来到我那里,假装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说你段思平为求三十七部出兵,决定将你嫁给芒布雄,我听了,自然大怒,冲进谷来找段思平理论,可是段思平偏偏避而不见,由你哥哥出来。刚才,他一说到此事,我就明白了,嫁你是虚,想要图谋舜化成大哥的宝藏才是实,三十七部所求之大,你大哥绝不会答应,可不答应,三十七部又不肯出兵,所以,他们想出了个折中的法子,如果有一大批宝藏送给三十七部,以结其心,三十七部虽然不会十分满意,只怕也会勉强出兵,只要他们肯出兵,段思平便有成功之望。”
董云楚呆呆地愣了半晌,听静心所言,大哥要将自己嫁给芒布雄,只是个虚张声势之计,原来伤心至极,这时便稍稍好了一些,但想起此事,却又不觉后怕,道:“那段姐姐你答应了,交出宝藏?”
静心笑道:“傻孩子,我当然答应了,我怎么会忍心看着你们受苦。姐姐这一生孤苦,看着你长大,虽说你只叫我姐姐,可我心里,却将你当真亲生女儿一般看待,阿影又是舜化成大哥在中原的唯一朋友,我怎么能够忍心让你们再重走了我们的路。”
岳中影看着静心桌上的残话,已经完全相信了此事,心中感动之极,道:“姐姐如此厚恩,中影真不知如何报答!”
静心笑道:“傻孩子,我这么做是图你什么报答吗?如今虽然我答应了董伽罗,可是我当真不放心你们留在这时里,如果以后再有什么变故,我可就再也没什么法子了。好了,云楚,阿影,事情我已经说清楚了,走不走,你们自己决定吧?”
董云楚同岳中影相互看了看,董云楚轻轻地点了点头,岳中影便道:“姐姐如此关爱小弟,小弟自当听从姐姐吩咐。”
静心大喜,道:“好,既然如此,你们这就收拾东西,跟我离开这里!”说着,站起了身。两人点点头,随着静心出门。
大门一推,三人不觉得一愣,只见董伽罗站在院中,身后是阿雪和阿海。静心脸色一变,道:“董伽罗,你想干什么,想反悔吗?”说着,踏前一步,拦在两人身前。
董伽罗脸带忧戚,道:“姐姐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只是来送云楚一程。”
说着,微微一摆手,阿雪跟阿海走上前来,怀中抱了两他包袱,正是董云楚和岳中影的行装。
静心放下心来,道:“那便好,如此看来,你还算是个做哥哥的,我们要走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罢。”
董伽罗走到董云楚身前,道:“小妹,你不会恨大哥吧?”
董云楚摇了摇头,道:“怎么会呢?”话未说完,突然伏在了董伽罗身上,哭了起来。
董伽罗轻拂着董云楚后背,竟也哭了出来,道:“爹娘死得早,要大哥好好照顾你,可是大哥却这般没用,竟然是这样照顾你的,小妹,原谅大哥。”两人相拥而泣。
过了好久,董伽罗才放开了董云楚,抬头向岳中影道:“岳兄弟,小妹交给你了,不要负她。”岳中影重重的点了点头。
董伽罗勉强地想还说点什么,却没说出口,道:“走吧!”
言毕,转身冲出院去。董云楚急叫一声:“大哥!”董伽罗却没有回头,直消失在院门外。
阿雪轻轻走上前来,含泪看着董云楚,想要开口,却哇地一声,扑在董云楚怀中,大哭起来。
岳中影看着阿海,道:“阿海,好好练功,好好做事,好好待阿雪。”阿海强忍着泪,点了点头。
静心心中虽然感动,但却硬起脸来,道:“走吧,时间不早了。”说着,当先而行。
四人依依不舍的告别,这才向谷外出来,只见谷口前的林中,人影微动,自然是步江尘、吴剑杰一班豪杰,默然相送。
一时,出得谷来,折向西行,到了万松庵中。外面世道虽乱,这庵中却仍然平静。静心即劝了岳中影二人离开,再无牵挂之事,整日便只诵经。
董云楚虽然离开,但常自忧虑不乐,岳中影便陪着她,只在苍山之中散心,一离世事,心中即宁,倒也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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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两人便相偕到蝴蝶泉边来。只见泉边绿树更浓,茶花盛放,蝴蝶却是零零落落,只在水面前的合欢树下留恋不走。
董云楚想起了那首诗,不禁轻声吟道:“彩蝶自知情缘尽,双舞蹁跹绕合欢,阿影哥哥,蝴蝶破茧而了,却只得几日欢娱,便即死去,你说他们是幸福呢,还是不幸呢?”
岳中影道:“我们中原,流传着牛郞和织女的故事,他们虽然恩相恋,但却不能相守,一年之中,却只得一日相见,但然如此,受尽万般苦楚,却也千年不变,即便如此,他们也觉得盛过人间无数。我想幸福未必会天天相守在一起,只要心中一直在挂念着对方,永远坚信有一天两人会相见,那他们就一定会幸福吧?”
说着,将牛郞织女的故事说于董云楚听,又轻声吟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董云楚喃喃念道:“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他们相距那么近,却不得说上一句话,我们比起他们来,当真要感谢上天的恩赐。”
岳中影笑道:“是啊,因此我们更要万般珍惜,永远再不分开。”董云楚嫣然一笑,道:“是啊,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
两人在河边坐了良久,董云楚忽然道:“阿影哥哥,好奇怪啊,怎么这么久,也没听到别人来唱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