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使跪启道:“皇上,杨仁远紧急军情上奏。”
段思平一愣,杨仁远投降了段思良后,段思平为早日结束战乱,便不追究他以前所为,仍教他带兵在外,只是自剑川节度副使移镇丽水节度,剑川乃大理重镇,自然不可能轻授降将。
此时却没想到杨仁远这边会出了大事,心道:“莫非杨仁远又起反叛之心不成?”心中虽然疑惑,却面无他色,只平静道:“说吧。”
那信使道:“前杨干贞余孽,不服王化,纠结谋乱,以杨玉龙为首,聚众数万,又借吐番之援,自永昌之北南下,杨仁远带兵平逆,不料连败数阵,杨玉龙连克宝山、押西等城,逼近穹赕城,杨仁远上奏请皇,兵情紧急,请皇上发兵救援。”
他此话一说,岳中影心中不免一惊,玉龙公主兵败不知所终,但当时格昭仁前来相救,自是随了格昭仁归双剑门下,谁曾想她居然野心不灭,复又起兵。
董伽罗一听杨玉龙起兵,不自觉的转头看看岳中影一眼,岳中影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若无当日岳中影救走杨玉龙,只怕便没有今日的事情发生。
段思平面色凝重,缓缓道:“杨玉龙自通海大败,损兵殆尽,何处还能招来兵马?”
那信使奏道:“禀皇上,杨仁远所侦知,杨玉龙似有吐蕃暗助,是以势大。”
大义宁同吐蕃曾有盟约,苦吐蕃暗助杨玉龙,倒也有可能,段思平一时沉吟不语。
众臣正自高兴,哪想到会有这么一件扫兴的事情,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董伽罗见段思平不开口,群臣又默不作声,当下道:“皇上,兹事体甚大,须尽快处置,一旦杨玉龙势大,恐有内忧。”
董伽罗虽然没有明说,但段思平却也立时可以听出,他所言内忧,自然是怕杨仁远战事不利,会再投靠杨玉龙,且大理初定,群臣大多尚是杨氏旧臣,若一个处置不当,只怕朝内更生祸乱,当即便道:“以董大人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董伽罗道:“臣以为,杨玉龙不足为惧,可惧者,乃吐蕃,吐蕃人狼子野心,杨氏之时,便有东进之心,此番乘杨玉龙叛乱,想乘乱打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是以当前重中之重,当是防守吐蕃内侵。”
段思平点了点头,道:“董大人所言甚是,不过该当由谁带兵,大人心中可有人选?”
董伽罗道:“以臣愚见,当以剑川节度使,岳侯高方统兵西进,在高黎共山一线设防,以阻截吐蕃部内侵,以永昌侯,永昌节度使岳中影,自软化府,押西城,直趋丽水,急攻杨玉龙,稳住丽水局势,吐蕃孤军深入,必遭大败。”
岳中影听了董伽罗之言,不觉得一愣,万料不到董伽罗会举他带兵出征,当日奇袭阳苴咩城,实是步江尘全盘谋划,他只不过是听了步江尘的部署,攻上城头而已,带兵打仗,实是半点不会。
当下便要开口,董伽罗虽然跟段思平议事,但时刻注意岳中影神情,此时见他神情一愣,便要开口,急将右手在背后一摇,不许岳中影开口,岳中影不知他何意,住口不言。
段思平微沉吟了一下,问段思良,道:“王弟,你以为此事如何?”
段思良点头应道:“臣弟以为,董大人所言甚是,吐蕃之事急,永昌之势缓,若剑川有失,吐蕃长趋而入,大理城必然势危,非能征善战之宿将,不可担此重任。岳侯高方高大人以会川之军,破杨干贞东部守军,功殒素着,定何当此大任,至于永昌,杨玉龙虽然多谋,但手下兵将定然不多,岳中影、杨仁远皆熟知其人,知其虚实,亦可当此之任。”
段思平便问高方,道:“高爱卿,你觉得呢?”
高方素与段思良、董伽罗相交甚浅,又颇妒董伽罗,无半点军功,职爵反到在自己之上,因此一听杨玉龙起兵,便想要请旨平乱,此时听董、段二人分析,反倒是吐蕃之军,势力更大,自己能破杨干贞大军,全赖芒布雄之力,否则,以会川区区三万之众,岂是李云紫大军的对手。
段思平将此功劳赠于自己,但心中却是极为明白,自己正待有大事,立得大功,才配得上段思平所赐,西拒吐蕃,正是良机,借此机会,更可得诺大兵权,当下便道:“皇上但有所命,臣定当全力而为,必拒吐蕃大军于边境,绝不容有一兵一卒越我大理国境半步。”
段思平听了,点头道:“高侯如此,此战必胜,传旨,着普岳侯高方召亲大军将,率剑川、会川大军,西拒吐蕃;以永昌节度使岳中影为荡寇军将,率永昌军西援杨仁远,丽水诸军,皆受岳中影节制,即日出征。”
岳中影见段思平命自己出征,又待拒绝,却见董伽罗又使眼色,又是摆手,段思良竟也向他点头称是,只得勉强领旨。
一时,段思平重下旨开宴,直待傍晚方散,出得宫来,董伽罗同岳中影一起回府。
岳中影便道:“董大哥,小弟素不会带兵,更不会打仗,你举荐小弟出征,岂不误了大事?”
董伽罗微微一笑,道:“岳兄弟,大理城一战,你居功至伟,你说不会打仗,说出去了,任谁也不会相信。再说了,皇上封你永昌军节度使,你若不会带兵,这重任怎么挑啊?”
岳中影微微一愕,这永昌节度使的官儿,他本不想当,便道:“董大哥,小弟实不是做官的料,也根本不想做什么官,方才在大殿之上,本想是跟段大哥推辞,只是董大哥暗使眼色,小弟才没有开口,既然大哥这样说了,烦请董大哥转致段大哥,就说小弟生性疏赖,不敢误了段大哥大事,这便请辞。”
董伽罗看看岳中影的神色,道:“岳兄弟,我知道你不贪权恋栈,所以皇上才肯让你带兵出征,更何况,当日若不是你出手相救,玉龙公主本可伏诛,虽说是你报了玉龙公主救命之恩,但皇上的知遇之恩呢,便要弃之不顾吗,英雄豪杰,都以义气为重,皇上如此待你,自是义气深重,兄弟此时弃之不顾,于义气份上,怕是对皇上不起。”
岳中影忙道:“小弟不敢,段大哥已成大业,小弟虽说没尽什么力,但委实再无可用之处,带兵打仗,实是一窍不通,一旦有所失误,岂不更坏了大事。”
董伽罗笑道:“这倒无妨,银生府钟孝直,永昌府吕子敬以及耶德德明、尚天风诸人,都甚有行军之才,只是未立大功,不得统兵,大哥可以奏请皇上,以他们为副将,佐助兄弟,必可成事。”岳中影沉默不语,还想要推辞。
董伽罗似乎是知道岳中影要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并不开口,许久,这才微叹了一口气,岳中影觉得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董伽罗微一摇头,道:“兄弟,你知道方才皇上为什么封高方为岳侯吗?”
岳中影想了片刻,道:“这个小弟也不太清楚,方才也有些奇怪,以高方的功劳,似乎不当封这么大的官爵,而且,破弄栋、龙尾关的功劳似乎也不应当算在他身上。”
董伽罗苦笑了一下,道:“兄弟有所不知,皇上这是另有深意啊!”
岳中影微微一愣,道:“深意?”
董伽罗道:“此次起兵,居功最大的,当属镇南王段思良,然后是滇东诸部,亦即芒布雄,芒布雄是怎么死的,我虽没跟兄弟明说,想来步先生也跟兄弟说过了吧?”
岳中影听他料事如此,便也不隐瞒,点了点头,道:“步先生是跟小弟提及过此事!”
董伽罗道:“芒布雄已死,镇南王又是皇上的亲弟弟,那也罢了,功臣之中,便是我封爵最隆,又是百官之首,自然遭人嫉恨,这连皇上,怕也不得不防我一下。”
岳中影一惊,道:“段大哥封高方,意在董大哥你吗?”
董伽罗道:“岳兄弟聪明人,一点便透,皇上也未必是疑我,只是我并无一点战功,只是随段大哥时日甚久,便身居高位,自然不免受人嫉恨。受人嫉恨,就不免被人谗言,身处荆棘之中。”
岳中影听董伽罗如此一说,忽然想起了芒布雄定要董云楚下嫁,这才肯出兵的原因,心下暗道:“如此说来,董大哥一力荐我去出征,便是为他结成外援吗?”
想到此处,岳中影便道:“既然如此,大哥何不激流勇退。”
董伽罗侧目看了看岳中影,没想到岳中影会劝他退隐,他此时正是雄心万丈,岂会轻易言退,但此话自然不肯跟岳中影明说,当下只笑道:“岳兄弟说的是,但是一个退字,谈何容易,大哥不像岳兄弟,只身一人,无所牵挂,自然可以一走了之,但大理国内,我董氏一族,人数实多,我便顾着自己安危,不再为官,可族下之人怎么办,哥哥总不能只顾一己之私,弃举族于不顾。”
岳中影听他这般说,心知董氏一族在朝中势力甚重,若董伽罗当真失去权位,举族人众,必被高方等人所害,倒也不算是假,便又道:“既然这样,大哥何不自荐出征?”
董伽罗笑道:“岳兄弟,这些事情,有时候是说不得的,你也不想一想,我即然高居相位,皇上又岂肯容我带兵。自来将相,岂有一人独任的。镇南王虽然是皇上的亲弟弟,但大事一毕,虽封了王爵,却也不得不交出兵权,如大哥这般,纵再跟皇上亲近,又岂会亲过了他的亲弟弟。”
岳中影听来,不禁默然,对这些权力争斗,愈发不喜。
董伽罗知道并没有说动岳中影,便又道:“岳兄弟,大哥知道你的心思,对这些事情没兴趣,一心只跟云楚泛舟江湖,大哥心中也是如此希望,可是,岳兄弟,既然是我举荐兄弟出征,兄弟此时一走了之,大哥却如何在皇上跟前交代呢?朝中嫉虐大哥的,不是一个两个,此时你走了,只怕便是害了大哥。”
岳中影急道:“不是,董大哥,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董伽罗轻声一笑,道:“我知道,岳兄弟自然不是。兄弟,既然你跟云楚在一起,咱们便是一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大哥也就不跟你见外,你此番出兵,便当是帮大哥一个忙,待战事一了,你便上书辞官,大哥也在皇上面前替你说项,放你归山林,如何?到时候,你跟云楚,自便可无忧无虑,大哥再不烦你,嗯?”
岳中影默然了一阵,道:“既然如此,小弟便替大哥再走一遭,辞官的事情,再放一放。”
董伽罗哈哈大笑,拍拍岳中影的肩膀,道:“这才是好兄弟呢,走吧,云楚在家,可要等得急了。”说着,纵马而前。岳中影呆望了一阵,拍马跟上。
刚进了董府,两人尚未下马,便见董氏家下一众老小,纷纷涌了上来,向董伽罗恭喜,高声道:“清平官大人恭喜,侯爷恭喜”。
董氏族下,着实子弟不少,大多散在各地,为段思平效力,此时大理国初立,董伽罗将受重用,族中老少便即齐集大理。
董伽罗幼年丧父,靠族下人等抚养,诸兄弟这才成人,是以对族中人等,颇怀感激。
此时见族中人齐齐前来,心中虽然觉得有些太过张扬,但衣锦而还,还是极为高兴,当下急跃下马来,向众人还礼,又连连逊让。
所有兄弟都未曾见过岳中影,便又急将岳中影给众人引见,众人听说了董云楚和岳中影的事情,此时听岳中影也被段思平封侯,又领了永昌节度使的显职,便纷纷上前道贺,拉手牵肩,甚见亲密。
岳中影自幼失怙,恩师亦早早谢世,所谓家人天伦之乐,从未曾品尝,此时见大家对自己甚是亲密,不以外人相待,也觉得心中温暖,方才董伽罗要他出兵的不快,尽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