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停在半道,战风渊记得很清楚,父亲口重,喜欢咸一些。
故此,他沾了三分之二酱汁。
他没开口争辩,而是将第一片鱼放进一个空瓷碟,接着沾第二片,这一片,只沾了三分之一。
“太淡。”
“父亲都没尝过,怎知咸淡?”
战山阅把桌一拍,盯着战风渊:“将军当惯了,不会伺候父亲了是不是?”
“并未。”战风渊垂眸低顺的模样若是让他军中的属下知道,怕是要把战山阅揍一顿。
第三片鱼,沾了一半酱汁,战山阅终于吃了。
嘴上还是挑毛病。
战风渊继续布菜,第二道菜是野葱炒鸡卵。提到这道菜,他不禁想到那三千枚还在孵化的鸡卵。
默默计算,这段时间,第一批小鸡即将孵化,等小鸡长大,宣城百姓就有鸡卵和鸡肉吃了。
到时候,他还能安排更多人参与进养殖事业。
战山阅觉得自己打到一团棉花,本想找借口发火,让战风渊犯错,可他处处恭敬,不好发作。
这顿饭吃得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但不管战山阅怎么挑刺,战风渊都一一照做,没有半分抱怨。
两人都吃好了,管家福叔这才带了两个家丁来收拾碗筷。
“少爷回家了,老爷的胃口也变好了。”福叔本是打个圆场,让两人之间不再那么尴尬,发现又说错话了。
“福叔,父亲的胃口还似从前,剩下都是我吃的。”战风渊淡淡回答,他不忍心浪费,就把剩下的饭菜都吃了。主人家吃的东西,下人是不许碰的。
战山阅前脚到书房,战风渊后脚跟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
战风渊其实一直在观察父亲的细微表情,看样子,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苏旭已经死了。
“很久没和父亲说说话了。”战风渊感叹一句。
战山阅闷了好一会儿:“听说你今天去大理寺看望你苏伯了?他这几日状态如何?”
气氛凝滞片刻,战风渊紧紧收敛情绪,迫使自己表现得不那么明显,低眉顺眼回答:“苏伯状态不错,就是...”
“怎么了?”
“大理寺这两日抓了个重刑犯,全寺上下戒严,连普通的寺丞、狱丞都不能回家,要在大理寺住着。要等问询结束,抓住从犯,才会松快。”
这是陛下、杨尚书和常景启商量出的对策,太医院那边,也把医正扁鹤调去帮一位后宫的妃子调理身子。
战山阅微微颔首:“这件事为父倒是略有耳闻。”
然后,他乜斜自己儿子,好奇地问:“那大理寺的人怎么放你进去了?”
战风渊从腰间解了陛下给的那枚玉佩,双手放在书案上。
“玉京通行令!是陛下给你的?”战山阅摩挲那枚种水通透的玉佩,心中震惊。
“儿子今早入宫,见了陛下,拿战功向陛下讨了个口谕。”
战山阅顿时想到什么:“你想去见太子?”
“是。”战风渊老实回答。他明日就打算去见太子,反正早晚都会让人知道陛下给了他玉京通行令,不必瞒着父亲。
“哼,战功是那么好拿的?竟用来兑换一枚小小的玉佩。”战山阅气急,胸口堵得难受。
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战火宴便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和自己一样,成为战场上的将军。
挥斥方遒,英勇神武,为国家守住疆土,为陛下震慑宵小。
可战山阅不是那块材料,他不喜欢舞刀弄枪,只愿意坐在书案前,写字画画。
因此,不少回儿从父亲战火宴那里听到叹气和惋惜。
战火宴发现儿子没办法接替衣钵后,便转而培养孙子战风渊。这便是战山阅不喜欢战风渊的理由。
每次儿子完成了任务,得到主上嘉奖,他就联想起战火宴看他时的失望眼神,愈发讨厌儿子,疏远他。
所以,每次见到儿子战风渊,或者说每次有人在他面前表扬战风渊,再或是儿子又取得什么功绩,消息传回玉京,他都会生气。
战风渊不吭声,还是低眉顺目,任由父亲发泄怨气。
实际上,他并不清楚父亲为何总生自己的气。母亲过世几年后,父亲想娶平妻,他也没怎么反对。这些年,不管是跟在太子身边做事,还是去宣城戍边,他都尽好儿子的孝。
“太子因牵涉承浒关大战贪腐一案中,被陛下软禁数月,不得见外臣,京城里那些个达官贵人,谁不是见风使舵,和太子割席,撇清干系。你倒好,舔着脸贴上去。”
战山阅本以为自己这番贴心窝子的话会让儿子打消念头,不去见太子,岂料,战风渊振振有词反驳回来。
“儿子六岁便跟在太子身边做陪读,十六岁去宣城戍边。自认为了解太子,他不可能利用国难贪腐。苏伯被告发叛国,父亲不也去大理寺地牢与他喝酒,回忆人生吗。”
“你......”战山阅被怼得两窍生烟。
“翅膀真是硬了,敢顶嘴。”战山阅真是被气厉害了,抽了戒尺,绕过书案,劈头盖脸就往战风渊大腿上抽去。
“叫你顶嘴,叫你顶嘴。”
战山阅是文官,平日很少锻炼,体力不行,才抽七八下就累得不行。
“还敢打听为父的事。”
又抽了几下,实在没力气了,坐在椅子上喘气。
“父亲,今天儿子去见到苏伯的时候,他还问你好呢。”
“还问什么了?”
战风渊动都没动,任由父亲的戒尺打在身上,眼睛却一直盯着父亲的表情,心中忐忑,但不得不继续陛下交代的任务,拿话套父亲:“他说那天你带去的酒好喝,让过些日子,再带些去。”
“那个老家伙,品鉴能力倒是没变。”战山阅抹了把汗:“那叫玉泉,醉仙楼的名酒。”
“你不说大理寺最近戒严,我是没办法进去,你有陛下的通行令,这两日得空了,去醉仙楼买两壶给你苏伯带去。”
“是。”
战山阅看战风渊越看越生气,抬起戒尺指了指大门:“没事就滚,为父要休息了。”
“儿子告退。”
回房的路上,战风渊紧绷的情绪才松懈下来,默道:“父亲好似真不知道苏旭已经死了。明日见过太子后,去见一见卢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