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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排练室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仅仅是参赛的乐手,甚至连制作组的一众工作人员,都倍感意外。
最无法接受的显然是程澄,被一个根本不认识的贝斯手打破计划,他气到根本管理不了自己的表情和发言。
“他在想什么?第72名挑战第22名?”
其他乐队的人也觉得这太过冒险,小声议论。
“一上来就挑战最强的贝斯手,难度太大了吧?”
“确实,Uka的冠军不是大风刮来的。”
“输了整队倒扣100分,这……”
李纾微微眯着眼,打量南乙,片刻后问道:“你们决定好了?”
在最初的那一秒钟,恒刻的其他三人是有意外的。但现在,他们却表现得异常镇定,仿佛这真的是方才120秒讨论出来的结果。
于是,在面对这个很可能决定乐队生死的重大问题上,三人第一次默契地同时点了头。
“好。”
李纾的视线飘向后排,“Uka,你接受吗?”
Uka还没完全从诧异中走出来。
在队内的2分钟讨论里,他们都已经商量好,要将难得的机会给程澄,好让他能达成心愿去挑战秦一隅,可谁能想到,开局的第一次对决竟落到他自己头上。
尽管如此,他还是站了起来,笑着回答:“我应该没有不接受的理由吧。”
在众人的目光下,两人各自取了琴,来到台上。
Uka的琴是定制款的五弦贝斯,也是他当初拿到冠军用的那把琴,而南乙拿了上次去秦一隅家用的那把入门琴,也是他的第一把琴。
台下坐着的都是乐手。对乐手而言,琴如衣服,光是看乐器的差距,也能对其技术水平估摸出一二。
照流程,李纾先是走到Uka面前,点出他的履历:“Uka,你参加过两次领声比赛,我记得一次是季军,一次是冠军,没错吧?”
Uka微笑点头,“季军是十三岁拿的,青少年贝斯组。”
“之前你一直做独立乐手,在好几l个乐队兼职,音乐节轮轴转,这次怎么决定成为不烬木的固定贝斯手了?”
Uka望了一眼坐在最后一排的程澄,笑着说:“吉他手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庆功局喝得烂醉,把他当成我养的金丝熊了,就这么签了卖身契。”
台下的人都笑了,南乙半眯着眼,也望过去,见程澄耳朵发红,表情别扭。但他懒得去读这其中的意味,于是收回了视线。
李纾也露出笑容,转而看向一旁的南乙。
他低下头,瞥了眼台本,上面几l乎是空白的。
“你之前有乐队经验吗?”
“没有。”
“演出经历呢?”
“海选那次算吗?”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个毫无经验的纯新人,竟然主
动挑战荣誉加身的冠军,说以卵击石一点也不为过。
“这……只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纯新人啊,那他是怎么把秦一隅招募到的?”
“除了外形条件好,目前我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不对啊,我之前看网上repo……”
“别说了录着呢哥,还repo。”
“算。”李纾挑挑眉,打量着南乙的脸。
作为知名制作人,他给许多歌手、乐队做过专辑,也被许多公司厂牌塞过新人,拜托他好好调教。在这些人里,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靠脸蛋上位的。
当初每个乐队的海选视频,节目组都发给了所有制作人导师,李纾只看了几l个就没再继续,听闻秦一隅回来了,还进了一个叫恒星时刻的新乐队,他本想看看海选录像,但还是没打开。
他怕看到秦一隅水平滑坡,气死他自己。
因此,对于眼前这位年轻的贝斯手,李纾的认知也基本为0。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具备极出众的外貌条件,上次在摇滚圈能得到这种评价的,也就是秦一隅了。
只是才华和实力是否匹配,得打个大大的问号。
现在的南乙,只是一张白纸,一个未知数。
“为什么想要挑战Uka?”李纾垂下握着台本的手,不顾流程,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南乙静了几l秒,像是在认真思考。
但秦一隅见过他真正思考的样子,所以好笑地想,他现在大概是在瞎编吧。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很淡,“他好像是贝斯手里最强的,想试试。”
台下又一次哗然。
“好像??”
“怪不得能招募到秦一隅,真是一个被窝里……哎不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要不还是别说话了……”
李纾对此倒是没那么大反应,点了点头。
“嗯。”
他彻底抛开了台本。
“这一次的器乐挑战,你们可以视作是一次命题作文,在有限的时间内给出答卷。评分的人是台下的各位乐手,以及我本人。座椅上有投票按钮,乐手每人票数计1分,我的票数计5分。”
严霁算了算,低声道:“除开南乙和Uka,台下还剩下20人,算上李纾的5分,满分25。这意味着,要想有赢的机会,台下支持率至少要达到五分之二。”
对于毫无群众基础的纯新人而言,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纾越过摄像后面的编导,叫来自己的助理,让对方拿来一把电吉他。
他坐在椅子上,拨了拨琴弦,试音结束后即兴创作出一条riff,重复弹了三四遍,现场录制下来,循环播放。
“这是我刚刚写的riff,现在,我需要你们在五分钟内,根据它即兴创作出至少一分钟的贝斯乐段。”
李纾说完,看向大屏幕,沙漏再
次出现。
“倒计时,现在开始。”
坐在一旁的碎蛇贝斯手小留吸了一口气,“好难。”
“确实不简单。”严霁的抗压能力一向很好,但现在也不由自主感到紧张,“我以为一开始会先考查器乐演奏能力,没想到直接跳到即兴创作。”
“怎么说呢,这一题也正中Uka舒适区了吧。”小留看着台上两人,“他之前参加比赛时,就是靠最后一轮的创作分拉高总分的,即兴创作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真麻烦。”迟之阳听完拧起了眉头,很是替南乙担心,扫了一圈周围其他乐手,见他们都在议论,本就不爽,没成想还听见刚刚那个跑来质问秦一隅的傻缺的声音。
扭头循声望去,只见程澄带着些许嘲讽断言:“他根本赢不了。”
迟之阳拳头都握紧了。
严霁注意到,笑着拉过他的手,替他掰开紧紧捏着的手指头。
“别这样,你紧张吗?还没轮到你呢。”
“我不是紧张,我是生气!”迟之阳压低声音反驳。
一旁的秦一隅乐了,问:“怎么天天生气,属河豚的啊?”
“你——”
“河豚挺可爱的。”严霁笑着说。
秦一隅点头:“河豚挺好吃的。”
迟之阳无语了。
而台上的南乙至始至终都好像在发呆,眼睛盯着某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不像是在比赛。
秦一隅开涮完迟之阳,又转头看向他,就在这一刻,两人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交汇,但也仅仅一瞬,南乙很快就避开。
他皱了皱眉。这次他确定了,南乙是真的没办法和他对视超过三秒钟。
为什么呢?
“诶?”迟之阳望着台上,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嘟囔了一句,“小乙怎么没戴他那个项链了?”
“什么项链?”严霁问。
“一个拨片项链,他之前洗澡睡觉都带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
拨片?
秦一隅有点好奇,是贝斯拨片吗?
还没来得及问,台上已然有了新动作——Uka举起了手。
而这时,时间也才刚刚过半而已。
“这么快?”
“不愧是Uka,居然提前完成了。”
“这对他来说本来就是小菜一碟吧,这场对决输了也是虽败犹荣,敢挑战他已经很酷了。”
李纾对Uka颔首示意。
“开始吧。”
Riff播放的瞬间,Uka的贝斯节奏极为顺滑地进入其中,像附骨而生的血肉,天衣无缝,充满生命力,瞬间丰满了整个乐段,尽管还没有鼓,没有其他更多的旋律器乐,仅仅贝斯而已。
他技巧娴熟,最难得的是不滥用,每一处细节处理得恰到好处,不会过于炫技。作为节奏乐器,他将手中的贝斯运用到极致,为旋律铺垫出最合适最匹配的低频骨架,
听感圆润丝滑。
作为老手,又多次参加比赛,Uka的台风极为松弛,面带微笑,游刃有余,身体跟随着节奏做出自然的律动,似乎并没将这作为一场比试,而是一次个人出场秀。
“我都能想象到这段播出之后Uka会吸多少粉了。”
“确实强,这种即兴完成度真的好高,能招募到Uka,不烬木的器乐水平一下子就起来了。”
“恐怖,感觉和他一比我真的只配拿快递……”
“没关系你可以上台跳街舞。”
似乎是想起来这是一场竞技,Uka在最后还是秀了一波华丽的slap技术,以此作为结束。
他微微鞠了一躬,脸上依旧保持着友善的笑容。
尽管无论何时,迟之阳都对南乙抱有最大的信任,可看完Uka的演奏,他还是不免忐忑起来。
“不愧是冠军,是真的有两把刷子的,好稳。”
严霁点头。
“如果把所有进入比赛的贝斯手单独排序,Uka的实力和人气也都应该在前列,只是他们乐队相对没那么有名,所以整体分数落到C组。”
这么一想,不是和他们差不多的状况吗?迟之阳想着,看向秦一隅。
秦一隅倒是没什么反应,半眯着眼,视线甚至都不在Uka身上。
直到轮到南乙,他才突然坐正了,身子稍稍前倾,眼睛也睁大了。
原来这人眼睛这么大的。迟之阳这时候才发现。
李纾看向南乙:“你呢?准备好了吗?”
“嗯。”
没有其他多余的话,南乙只点了下头,在重新播放riff的时候,做出准备姿态。
“开始吧。”
李纾的话音刚落,贝斯声从音响中传来。
只是短短几l秒钟,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变。
和Uka那种匹配度拉满的创作模式完全不同,南乙的贝斯从一开始就昭示出迥然不同的风格。
不依附,甚至可以说是压制。
他的贝斯存在感极为强烈,压住了李纾给的旋律,一跃成为主角。而节奏上,南乙跳出常规,大量地采用7/8、13/8等不对称节拍,纷繁交错,像流动的水。节奏变化之多,完全打破了旋律所框定的架构,却又编排出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是一张意料之外的答卷。
李纾的眉尾不禁挑起。
台下的乐手不约而同地静了好几l秒,片刻过后,才终于有人发出第一句感叹。
“我去,这贝斯感觉弹我脸上了……”
“我第一次听到贝斯的存在感盖过吉他……”
“他居然可以用李老师给的和弦弹出数摇味儿。”
“好恐怖的节奏感。”
严霁也没想到,但这又非常符合南乙的风格。
“如果说Uka刚才的贝斯线是最严丝合缝的编写配合,南乙就是天马行空,把制作人的riff当
做一根细细的风筝线,让他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实现最大程度的自由。”
“这是他常规操作了。”迟之阳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听辨南乙的节奏,“每次他这么一弹我的鼓都乱了,太难了这拍子。”
南乙没有那些成熟音乐人的模式化台风,很随意、散漫,永远都是一副漫不经心、与我无关的模样,低头弹奏着,随节奏律动,偶尔瞥一眼台下,权当互动。但越是这样,越是会不由自主被他吸引,仿佛有一个无形的钩子,一不留神就被勾中,被带着走。
秦一隅静静看着,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迟之阳问。
秦一隅挑了挑眉:“你们这么熟都没看出来吗?他还没发力呢。”
“什么意思?”迟之阳皱起眉头。
秦一隅也不点透,毕竟他也只是直觉而已:“一会儿就知道了。”
小留望了一眼沙漏。
“总感觉……南乙弹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这就过半了。”
秦一隅低声说:“因为变化是最容易抵消疲倦感的。”
台下,那些曾经对南乙抱有质疑、不解,甚至是轻蔑的乐手,此时此刻也是真心沉浸在律动的节奏之中。
毕竟,器乐实力比一切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他敢第一个上来挑战了,还直接挑战Uka,是真的有底气的。”
“这个比赛真的好恐怖,连完全不认识的新人都这么强,现在退赛还来得及吗?”
“真的假的,你打的不是架子鼓是退堂鼓吧!”
“但说实话,Uka的贴合度高很多,简直就是量身定做的贝斯线,一份是堪称完美的优等生作文,另一篇是灵气满满但是完全跳出框架的作文,有可能打满分,也有可能打零分,所以还得看制作人怎么想。”
“是啊,李纾不是出了名的魔鬼制作人……”
这些评价也传到了程澄的耳朵里。
他完全没料到这个贝斯手会有这种器乐水平,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原本以为Uka的存在可以挫一挫他们的锐气,尤其是秦一隅的。他竟然真的忘了自己,竟然丝毫不记得,而且还加入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乐队,这些都令他无法接受。
就让Uka狠狠打败他选择的人吧,让他意识到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但事与愿违。
此时此刻,真正感到挫败的人,却是他自己。
迟之阳望了一眼,乐得不行,“哎,那个红毛气得脸都变形了唔……唔!”
严霁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最后三十秒。
李纾终于将视线从南乙身上移开,望了眼大屏幕,但也就是这晃神的一瞬间,音响里传来新的律动,衔接得极为流畅,以至于让他反应了一秒。
不光是他,连对手Uka也猛地一怔,脸上习惯性展露的微笑也僵住。
怎么可能……
南乙竟然在末段复刻了他的乐段。
不,不只是复刻,他甚至做出了改编,融合了自己的节奏风格,结合riff给出更亮眼的贝斯线。
Uka的脊背忽地冒出一层薄汗。
这简直就是在告诉所有人:我不仅会我的风格,我也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习你的。
还不止。
我甚至能在你的答案上给出更好的解法。
Uka恍然发现,自己就像是班级里刻苦的好学生,在黑板上书写完自认满分的解题过程,却碰上一个始终在睡觉、从不上心的怪人。他被老师点到后,很无所谓地走上讲台,洋洋洒洒解完,粉笔头一扔,没感情地望向他。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他甚至没有一丝骄傲,浑身上下就透着一股不在乎的劲儿。
明明选择了他,却好像根本没有把他当做对手。
他的目的,也根本不是为了切磋和对决。
那是为了什么?Uka想不通。
台下寂静无声,直到南乙结束,贝斯的尾音还在回荡。
空旷安静的排练室里,忽然出现掌声,懒懒的,一下一下,但很响亮。
许多人朝着声音望去,看到的是秦一隅挑着眉鼓掌。
这么多人的目光聚集过来,秦一隅一脸无辜,停了下来,问:“诶?不能鼓掌吗?”
说完,他又笑了,完全没歉意地道了歉。
“不好意思,不能也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