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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个分组,迟之阳表示强烈抗议。
但这是节目组的决定,在客厅众多机位的监视下,他也没办法真的撒泼打滚,只能想别的办法。
“我们能不能轮换着睡?”迟之阳头发被他抓得乱七八糟,“一三五我和小乙睡,二四六换回来。这样公平吧?”
秦一隅冲他微笑,一本正经问:“那能不能一三五你叫我爸爸,二四六我叫你爸爸?”
“你!”
“怎么了?”秦一隅眨眨眼,“这不公平吗?”
迟之阳咬牙切齿:“秦一隅……”
“怎么了嘛,我是按照你的方法来的呀。”
两人正吵着,南乙不知从哪儿拿来两个小面包,一人嘴里塞了一个。
世界瞬间清静了。
“也没有第二个分组的盒子了。”严霁对迟之阳耸了耸肩,“如果你实在不想和我一个房间,我也可以在客厅睡的,反正沙发也很好啊。”
迟之阳立刻把面包拿下来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真行。
南乙差点笑出声。
“因为我小学时候就跟小乙睡,习惯了。”迟之阳小声说。
“小学?你们认识这么早?”严霁问。
“住楼上楼下。”南乙说,“迟之阳经常来我家吃饭,一起写作业,晚上没事儿就留下来睡觉。”
秦一隅阴阳怪气道:“真幸福啊。”
迟之阳道:“闭嘴吧你!”
严霁点了点头,道:“没关系的,我以前加班也经常睡沙发。”
“不用!”迟之阳受不了别人委屈自己,“谁让你睡沙发了!这又不是加班,就算只有一张床我也不会让你睡沙发的!”
吃着面包的秦一隅悄悄冲严霁比了个大拇指。
严霁抿开笑意,顺着动作看到他的手,顿了顿,还是开了口。
“一隅,我一直想问,你脖子上和手上的纹身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意义。
不知为何,秦一隅听完的第一反应是看向了南乙。
这简直是身体对大脑的叛变,根本没经过同意,也搞不明白原因。
莫名其妙。
他选择先说手的部分。
“以前上高中那会儿,我特别爱睡觉,经常换着地儿打瞌睡。其中我最喜欢、睡得最香的地方是一间自习室,就在我们学校艺术楼琴房隔壁。”
“那间教室的窗户特别大,被窗框分成好多格。窗外有一棵被养得很好很大的玉兰树,比颐和园乐寿堂那两棵还漂亮。每年春天开花儿,那面窗户就跟下雪一样,雪白雪白,风一吹,明晃晃的。”
他的形容尤其生动,南乙几乎能看得到画面。
但他转念一想,或许不是因为这描述,是因为他真的亲眼看到过。
花开得太好,雪白雪白,明晃晃的摇动着,桌上、墙壁上全是绰约的阴影,整间教
室变成光影摇曳的游泳池底。
像梦。
“夏天的时候花就全落了,只剩下满树绿油油的叶子。”
他笑了笑,看向其他人:“你们不觉得玉兰树很有趣吗?开花儿的时候不见一片叶子,等树叶满得没处长的时候,又一朵花都没有了。”
他的视线瞟向很远的地方,变得很空,陷入回忆中。
“我总感觉,这世上的很多人、很多事儿,就跟玉兰的花和叶子一样,明明就在一个地方,但始终见不着面儿,就这么错过了。
就这两年吧,我老梦到以前,梦到那间教室、那扇被花塞满的窗户,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一种暗示,所以就干脆纹到了手上。”
也盖住了车祸留下的伤痕。
迟之阳听着这些话,眼睛却不住地往南乙身上瞟。
作为发小,他很清楚南乙和秦一隅同在一所中学。南乙的书桌上有幅素描画,是那扇玉兰花窗。他看到过,是南乙画的。
这难道不是共同的记忆吗?他试图用眼神暗示南乙,让他也加入这个话题。
这样不就能拉近关系了?
可南乙一言不发,看上去像个一无所知的局外人。
他并不想揭晓这段共同的“过去”。
秦一隅的声音围绕着,落入耳中,南乙陷入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变得愈发沉默。剩下的字句不再入耳,很模糊,忽远忽近,直到秦一隅开始说起脖子上的纹身,他才又听清。
“这个是德语,sternstunde,你们看过《人类群星闪耀时》吗?序言里茨威格把人类历史上那些戏剧性的、具有重大转折意义的时刻叫做sternstunden,群星闪耀的瞬间。或者换一种翻译……”
他说着,目光落在南乙的身上。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裹着一丝狡黠。
无端的胜负心开始作祟,秦一隅隐去了那段只有自己知晓的闪电般的相逢,仿佛在玩转瓶子的游戏,将瓶口调转,对准了南乙,想看看他到底会是什么反应。
没有人知道,我纹下这行字,是因为你。
但我想让其他人知道,你起这个乐队名,是因为我。
“恒星时刻。”
但事情的发展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样。
严霁竟然是这其中唯一为此感到惊讶的人,但由于他个性本来就温吞,因此连惊讶都显得过于波澜不惊。
“原来我们的乐队名是这么来的啊。”
非常寻常的一个反应。
这让秦一隅的成就感大大降低。
迟之阳耸耸肩,道:“当时我看到小乙填表的时候就猜到了。”
用偶像脖子上的纹身命名自己的乐队——明明是只有死忠粉才会做出的致敬——可决定这么干的人却酷得离谱,没有一丝羞赧,也没有慌张。
他取下眼镜,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穿过黑色发丝,拢起一半的头发,扎了一个半马尾,开口时,语气也很平常。
“一时想不到特别合适的,德语单词容易拼错,这四个字刚刚好。”
也太淡定了。
越是这样,秦一隅越是感兴趣。
这人明明一副冷心冷情的样子,又是哪里来的非他不可的热情。不,这不是热情,南乙跟着俩字儿压根不沾边。
这是执念啊。
他终于找到一个勉强合适的词汇,却又不得而知其动力和原因。太好奇了,好奇到光是和这个人待在一块,光是这么一动不动盯着他,都觉得好有趣。
于是,在两人回到卧室独处的第十二分钟,南乙终于忍受不了这种长时间的注视,无法继续假装视而不见,他将衣柜门合上,转身靠在门上看向秦一隅。
“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话?秦一隅皱了皱眉。
他有一肚子话,但一时间找不出任何一个,就像正好端端抛着一大堆球的小丑,猛地被打断,一个球没抓住,懵在原地。
南乙稍稍歪了一下头,好像在问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对了。”总算想到一个。
秦一隅开口之前,四处排查了一遍,确认卧室里的确没有任何摄像头,才开口:“那些上门讨债的混混,是你找人帮我教训的?”
对于机位的分布,南乙早就找工作人员确认过,卧室里的确没有。
他的表情没怎么变化,非常干脆地承认了,“是,我做的。”
“你哪儿认识的那些人?”秦一隅双臂环胸,靠在墙壁上,“别告诉我你虽然现在还没满十八,但已经在道上混了十七年啊黑·帮小少爷。”
这下南乙似乎被逗笑了,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秦一隅忽然有了一个重大发现。他朝南乙走来,猛地靠近,“原来你有半边梨涡啊。”
他的靠近总是缺乏分寸,一个不留神就会窜到面前,鼻尖几乎要抵上鼻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会弯起,过长的两丛睫毛半遮住瞳孔,让人看不透眼底的情绪。
“再笑一个我看看。”秦一隅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几分怂恿。
南乙没照做。
他解释了上一个问题:“年初放假的时候,我骑车跑山,在妙峰山的弯道正巧碰见一事故,当时那个大哥人昏迷着,我搭了把手,把他送去了医院。他醒了非要给我钱,我没收,他人很仗义,说以后在北京城里碰上什么事儿了都别怕,让我找他。”
秦一隅乐了,心道你小子长着这么一张面瘫脸,内心倒是挺热心肠的,天天满大街助人为乐,不知道还以为副业是蝙蝠侠。
“然后呢?他就一直罩着你?帮你到处收拾人?”
南乙的语气始终很淡,好像只是在转述其他人的事:“也就两次,一次是为了你的事。”
“还有一次呢?”秦一隅好奇追问。
“我自己的事儿。”南乙没说透。
秦一隅倒也没追问,只笑道:“那这大哥确实挺实在,遇上事儿真愿意帮忙,挺喜欢你的。”
南乙又道:“出院之后他请我吃饭,叫了很多人,才知道他有个弟弟,是他爸妈老来子,宝贝得很,只比我小一岁。而且他弟跑来说,他认识我,问我还记不记得他。”
秦一隅眼睛都睁大了,“哟,这么巧呢。”
“嗯,他弟在港城读书,和我一个高中。”南乙顿了顿,“他说,之前他被人欺负的时候,我帮过他。”
“你帮了小孩儿自己都不记得了?”秦一隅笑了。
你不也一样?南乙心道,还不止一次。
“听你的口音我以为你是北京人,没想到是在港城上的学。”秦一隅看着他眼睛。
说到这里,南乙也望向他,停顿了一秒,简略又平常地回答:“高中在那儿。”
抛问题的游戏秦一隅终于玩累了。
而面对他的探究欲,南乙却习惯性说一半留一半,例如他初中其实在北京,是秦一隅最熟悉的中学,只是后来转校了。
又例如,那个助人为乐的故事其实没那么巧合。
是他,在帮了那个小男生没多久,就亲眼目睹他哥仇胜带着人杀到了那所高中,狠狠教训了那群垃圾。
与人谈论间,他听说仇胜在北京混了很多年,又喜欢摩托车——这简直是他当下最需要的目标人物——于是他想办法摸到这人的骑行俱乐部,在网上看完了他们每一次骑友聚会的分享,最后,摸清仇胜每周五早上喜欢独自去妙峰山骑行的习惯。
跟了三次,守了三次,同样的山路,同样的弯道,同样的安全距离,这些和凛冽的北风一起刻进南乙骨头缝里。
到第四次,他刚出发,又被别的事绊住脚,迟了十几分钟,没能完全跟上,本以为要失之交臂,谁知就是那次,仇胜竟然出了事。
原本只是想接近,可谁知竟阴差阳错救了他一条命,从此也搭上了这条人脉。
在南乙脑中那张编织数年的、巨大的网中,这是很重要的一个节点。他需要一个人,帮他解决掉一些事,一些人。
说不上是因为不想秘密被发现,还是不希望这种处心积虑的真实面目被知晓,在秦一隅面前,南乙下意识地隐去这些细节,只扮演一个无伤大雅的、执着的“粉丝”角色。
“我发现你特喜欢走神,好像在想什么很重要的事儿。”不知何时,秦一隅又坐到了桌边,手肘支在桌沿,掌根撑着脸侧,望着南乙,“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秦一隅笑了,“那就是在装酷。”
南乙也被逗笑,慢悠悠点了一下头,“行,那就是装酷吧。”
又看见那个浅浅的小梨涡了,真有意思,就一边儿有,显得仿佛他笑起来其实也只有一半的开心。
秦一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有时候也会走神,脑子里就想杀人。”
听了这话,南乙笑得更明显了,肩膀也跟着抖了抖,好像真的挺快乐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下来,很平静地说:“那我也在想杀人。”
“你别学我说话啊。”秦一隅自己都没察觉,每当他这样讲话的时候,语气很像在撒娇,“我认真的。”
南乙笑容完全地敛去了,浅色的瞳仁很亮、很锐利,里头好像洒满了碎玻璃片。
“我也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