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3 星野瑠美衣（下）

天童寺纱利奈是星野瑠美衣的前世。在天童寺纱利奈四岁的某一天，她晕倒了，于是被送到了东京最好的医院住院治疗，住了好几个星期才回家。

不过四岁的纱利奈不以为意，认为自己只不过生了一场比较重的病，现在已经好了。

毕竟，已经出院回家了，不是吗？

然而不到一个月，纱利奈再次回到了医院里。

她开始有点惶恐，尤其在家那段时间，她发现父母都是面带愁容，整日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这次住院住了两个多月，才终于能回家了。

住院期间，纱利奈曾经害怕地问自己妈妈：“妈妈，我病得很厉害吗？我是不是要死了……”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别过脸去。

纱利奈心中困惑不安，再次问时，妈妈直接走出了病房。

妈妈不愿回答，纱利奈也没敢第三次问这个问题。

这次回家后，纱利奈感受到了明显的不同，妈妈对她态度的改变。

爸爸还是像以往一样，工作很忙，一两天见一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也变得忙了起来。

虽然还是每天都能见到，但每次都是和纱利奈说上两句后，就躲到房间里不出来了。

饭也不再做了，都是买回来的便当。

不再抱着纱利奈，一起在电视机前谈天说笑。

也不再晚上到纱利奈床边，温柔地哄着她入睡。

甚至不再对纱利奈进行口头上的嘘寒问暖，连“今天做了什么呀~”之类的都不再询问。

四岁的纱利奈无法理解，无法明白，为什么曾经亲切温柔的妈妈会突然间变得如此冷漠，乃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一定是自己惹妈妈不高兴了吧？

一定是自己犯错了吧？

纱利奈这么想着，于是尝试变得更听话，更懂事，更……会哄人开心。

“妈妈——”

一天，在母亲下班回家后，纱利奈尽可能表现得兴奋和高兴，然后上前迎接母亲。

“妈妈，工作辛苦了！”

纱利奈尽可能露出活泼甜美、惹人喜爱的笑容，然后从怀里拿出一颗糖递给母亲，并说：“妈妈，这是给你的……”

纱利奈的妈妈看着女儿手中的糖果，神色有些颤栗，躲闪着女儿的目光，最终沉默地收下。

之后，纱利奈发现，妈妈对自己的态度又好了起来……虽然不如以前，但不再对她冷着脸了。

纱利奈很开心，觉得妈妈很快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直到她又一次住进医院里。

这次住医院的时间很长很长……

和前两次住院不一样，这次开始，妈妈很少来探望她，有时候一个星期都见不到一次。

即使见到了，妈妈也会很快离开。

纱利奈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自己被妈妈抛弃了——

“不可能的！”

纱利奈心里坚决的想：“妈妈很爱我的！一定有什么理由……对了，一定是我的病太严重了，治好这个病要花很多钱，所以妈妈就和爸爸一起努力工作，努力赚钱来治好我……”

“所以才总是不能见面啊！”

“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是这样的啊……一定是……”

于是，四岁的小女孩纱利奈怀着这样的信念，在病房中度过了孤独的一天又一天。

……

“小纱利奈，今年几岁了~”新来的护士这么问道。

“四岁了！”纱利奈一脸活泼开朗的微笑，用力地回答。

“还是四岁吗？”一旁的老护士笑了笑说，“应该不是啊，去年你到我们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四岁了，今年应该是五岁了。”

“五岁？”

纱利奈为之惊愕，自己五岁了吗……啊，是啊，去年四岁，今年应该五岁了，生日……生日已经过了……

那么为什么会搞错呢？

对了。

是因为没有——

妈妈，这次没有为自己过生日啊……

“啊，对吖！是五岁，纱利奈搞错了~”纱利奈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笑着吐了吐舌头，把汹涌的情绪压在心底。

不然，会让护士们讨厌的……

护士们……也更喜欢坚强活泼又开朗的好孩子。

……

日月轮转，纱利奈六岁了，七岁了，八岁了，九岁……一直来到了十二岁。

一开始还是住院和回家交替，但逐渐地，绝大部分时间，她都要在医院度过了。只有偶尔能出到医院之外的场所活动，或者回家待几天，然后又继续住院。

有时候纱利奈都要产生“或许医院才是自己家”的错觉。

妈妈前来给她探病的频率更是越来越低，从一开始的一星期一次，变成好几星期一次，后来变成了一个月一次，现在更是……纱利奈已经快要两个月没见过自己妈妈了。

纱利奈想要给大家一个积极开朗的印象，想要成为惹人喜爱的乖小孩，可是那也是有极限的。

曾经纱利奈还会兴致勃勃地和护士们说：

“妈妈以前是滑冰选手咯！”

“等我出院了，她会教我滑冰。”

“到时候，我要参加奥运会之类的比赛——那样的话，妈妈一定会高兴的！”

之类的话，而现在，纱利奈已经隐约明白自己的病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绝症，出不了院的，或者自己很快就死了。

最近经常感到头痛和反胃，身体也变得很虚弱。不仅跑步做不到，连稍微走远一点的路都会气喘，更别说滑冰了。

如今，纱利奈在病房中仍然会是一副开朗又乖巧的样子，只是默默望向窗外的时间多了很多。

所幸，在这黑暗寂寞的人生中，年仅十二岁的纱利奈还是找到了一点点慰藉，一点光芒。

“护士姐姐，我可以打开电视吗？！我之前说的B小町她们的表演，第一次上电视了，我想看！我想看啊！”望着墙上的挂钟快要到指定时间了，纱利奈十分兴奋地说。

“啊额……当然可以啊！”护士说，这里是纱利奈父母为纱利奈定的单人病房，不可能不行的，于是打开了电视，“小纱利奈还真是喜欢B小町啊！”

“嗯嗯，当然！她们很厉害的！”纱利奈的样子有别于平时，情绪相当高涨，“护士姐姐要一起看吗？！我最推荐那个叫‘爱’的孩子！！”

B小町，是一个地下偶像组合。纱利奈在病房无聊的日子里，偶然间通过手机上网了解到了B小町。这些活力四射、阳光可爱的少女们一下子俘获了长年郁郁于病房的纱利奈的心。

尤其是B小町的C位——爱，更是纱利奈推的至高偶像。

有着一张精致美丽的脸蛋，无论是唱歌还是跳舞都难不倒她，总是穿着帅气的衣服，然后像太阳一样在舞台上闪耀，被所有人爱戴着，能让大家在台下呐喊声援，能带给每一个注视她的人开心和快乐……

一切都是纱利奈不可奢求的。

但是，当纱利奈沉浸在偶像·爱身上时，她能暂时忘却自己的境况，偶尔在恍惚中，也仿佛变成了舞台上的一名偶像，和爱一起，唱着可爱的歌、跳着可爱的舞蹈。

“真好啊……”纱利奈看着电视中的B小町喃喃。

“我也想当偶像……”纱利奈说着她无人倾听的愿望。

也许不是无人倾听？

因为不久后，纱利奈的母亲久违地来到了医院。然后大概是从医生护士那里了解到女儿对偶像组合B小町十分着迷，竟然跟纱利奈说：“过几天，B小町会到附近进行演出，我带你去看看吧？你喜欢的叫‘爱’的孩子也会出场。”

纱利奈无比震惊，随后满心都被巨大的欣喜填满！

“我要去！我要去！！”

纱利奈是因为能去B小町的Live而震惊，但却不是因为能去B小町的Live而欣喜。她为之感到快乐的，是更深层的东西：

“啊啊啊……妈妈……果然还是在意我的！果然还是爱我的——！！”

所以，那一段母亲带着自己去看B小町的Live的经历，是纱利奈至今为止的短暂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快乐的经历。

纱利奈甚至大胆地缠着妈妈买一些周边作为纪念，最终从扭蛋机里获得了一个写着【爱无限恒久，永远激推！！！】的纪念徽章。

纱利奈觉得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但美梦很快破裂，在看过B小町的Live不久，纱利奈的母亲提出要给纱利奈转院。

要纱利奈回到老家宫崎去，然后在老家当地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

可是……纱利奈的父母，现在都是居住在东京的啊！

很远。

纱利奈知道后，强牵着嘴角，小心翼翼地询问妈妈：“……那里比较好吗？”

“对。”妈妈神色平淡地说，像是讲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恐惧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纱利奈的内心，然而她不敢反对，也没法反对。

转院的流程在大人们的推进下，稳步进行，稳步结束。

纱利奈最终住进了宫崎老家的医院里，好在妈妈前来探望她的次数频繁了起来，不再好几个星期甚至两个月都见不到了。虽然每次都只能说上几句话，但纱利奈心里还是升起了丝丝希望。

不过有个坏消息，纱利奈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了。

即使医生护士们不愿意告诉她具体情况，但纱利奈也能轻易明白。以前她是想着留一头偶像一样长发，后来住院后不得不剪成了短发，现在则是连短发都留不住，只剩个光头了。

平日的不适和痛苦在加剧，行走开始变得困难，甚至记忆和认知也开始出问题。

最让纱利奈忐忑的是，妈妈又开始不怎么来看望她了，总是说工作很忙……工作很忙，可为什么，来看望自己的时候，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下呢？

那也是工作很忙的缘故吗？

终于有一次，在母亲说要回东京的时候，纱利奈忍不住了。

她颤颤巍巍，语气中带着乞求，开口询问：“那个……妈妈……”

“妈妈，是爱我的吗？”

接着的情景是天童寺纱利奈永远忘不了的，即使死后转世为星野瑠美衣也忘不掉，每一个细节都被牢牢记住：

母亲身上那仿佛要去哪里旅游玩乐般华丽的衣装，十根手指上鲜艳灼眼的美甲，嘴唇上艳丽诱人的赤红，还有那一句，轻飘飘的、感情淡薄的回应：

“是啊，我爱你哦。”

……

此后，纱利奈再没有见过妈妈了。

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妈妈也没有再来探望！

……

“医生，我好喜欢你啊！跟我结婚吧！”

“不，那样我会社死的，等你满16岁再说吧。”

“唔，老古板~”

——唯一的幸运是，在纱利奈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遇到了一位叫作雨宫吾郎的，十分温柔的医生。

雨宫吾郎是个年轻的实习医生，经常在空闲的时候来陪纱利奈聊天，会倾听她的烦恼，会开导她，会鼓励她，会带给她对未来的期望。

旁人恐怕难以理解，这对于年仅十二岁的纱利奈是多么大的救赎——在那孤独痛苦的黑暗时光，雨宫吾郎医生几乎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然而只是光凭意志力是战胜不了病魔的，天童寺纱利奈得的是退行性星形细胞瘤，能从四岁活到十二岁已经竭尽全力了。

纱利奈的年龄最终定格在十二岁。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纱利奈将从B小町Live上获得的徽章送给了雨宫吾郎，并说：“……就把它当成是我，好好珍惜吧……”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珍惜的——直到永远！”雨宫吾郎说着不太符合年龄的话。

但纱利奈听了，笑了：“诶嘿嘿……”

然后她的意识沉了下去。

“妈妈……一定还在焦急赶来的路上吧……一定是的……”

至此，天童寺纱利奈逝去了。

……

“妈……妈……”

“妈妈……”

“妈妈——”

星野瑠美衣从睡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无暇的完美容颜。

“啊呀，是不是妈妈动作太大，把你吵醒了呢？”星野爱用目光无限温柔地注视怀里的瑠美衣，唇角勾起了孕育着母性的微笑。

瑠美衣愣愣地望着星野爱神情关切的脸，眼泪一下子从眼眶中迸出：

“妈妈！！”

她大叫着扑进星野爱怀里，紧紧将母亲抱住。

星野爱惊讶不已，连忙轻轻抚顺瑠美衣的头发，并有节奏地拍打她的后背，以作安抚：“怎么了，露比？是做噩梦了吗？没事的哟，妈妈在这里……”

星野瑠美衣只是紧紧抱着妈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