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6 你的问题,但你没有错

星野爱从来不讨厌程宇对她的训斥，不如说还会莫名的开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从小缺乏这类带着纯粹善意与爱的责备，反而心生向往。

但是，这并不代表星野爱就对程宇的训斥趋之如骛，没有惧怕了——恰恰相反，实在当初那几下，打得她痛入心扉。

原本以为这次也要挨痛，可程宇出乎她意料的温柔。

只在星野爱手心轻点几回便表示到此为止，让她都有些懵了。

不过，程宇郑重其事的语气又让星野爱紧张起来，只是……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

“……”

星野爱看到程宇原本严肃冷峻的模样，忽地变得亲切柔和了。

程宇的声音更是如和风细雨：“小爱……我很担心你。”

一开始，程宇也是打算严厉地对自家女儿说教，但话到嘴边，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多少有点愤怒上头了。

这是不应该的，程宇自己是那么认为。

如果真要对女儿生气，那必须是有必要的，目的是通过主动表达自己生气了这个情况，来告诉她事情的严重性，而不是把气往女儿身上撒。

所以，此刻程宇语气温柔地对星野爱说：“不过这也没什么，我以你父亲自居，所以让我担心是完全可以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不如说，你要不让我担心，我还难受呢。可是……有一点不行，这是真正的问题所在，那就是小爱你——你完全不担心你自己，这是不可以的。”

星野爱眼眸微张，睫毛高抬，随后又压下，头也低下去：“我……也没有到那种程度吧……”

她的话里似有委屈，程宇见状抬手摸了两下她的头，接着仍十分平和地说：“你这样不自知就是问题，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你……主动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甚至明明可以却不联系能帮到你的人，刻意地去孤身犯险。”

星野爱抬眼窥视了一下程宇的表情，又偏移视线：“我是觉得那样做的话或许可以……”

“可以什么？”程宇打断她，但声音依然温和，“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珍贵了。小爱，如果你是被动地置身险境，可以说是意外，如果你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那也完全可以理解，然而……你是刻意地独自犯险。”

“……”星野爱低着头，不语。

程宇微微屈膝弯腰，让自己身高接近星野爱，同时说：“小爱，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虽然冒着生命危险，但在你心里，却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我想，这应该是我和你的交流沟通还不到位的问题。所以，我亲爱的女儿，我固然很生气，可我暂时还不会向你发火。”

星野爱注视着程宇的脸，神色没有太多变化，只有美目里的星光波澜起伏：“大叔……不会是您的问题，是我做错了……请直接对我发火吧。”

程宇毫无动容，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待会儿会对你发火。”

“。”星野爱闻言，动作似乎很轻微地僵了一下。

“就像我一直以来说的，只要你能了解要付出的代价，并且能够承担得起，同时完全认可自己这样的付出，我就会支持你去做你想要做的任何事情。”程宇语重心长，道，“但是你这一次，我不能支持。你行动的缘由和目的先放一边，重点在于你明明可以，却刻意不叫任何人，而是孤身下海救人——这个行为，极大地增加了你的生命危险，你明白这个事实的吧？”

“……我明白。”星野爱此刻心里闷闷的，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难道是因为第一次被这样对待？

既是责备又是教导还是关怀，同时还饱含着善意与爱——她对小时候母亲那种泄愤般的施暴比较麻木就不说了，程宇以往单纯的责备或教导或是关怀，她也都比较习惯了，可能这次是混杂在一起，让她比较不知所措。

“又不能……蒙混过去。”星野爱心想，她不可能像面对别人那样，面对程宇也撒撒谎或露一个漂亮的笑容来混过去。

既做不到，也不想。

“那就当你了解要付出的代价了。”程宇说，看着星野爱的眼睛，“接下来，我要问，你想清楚你能承受那样的代价了吗？生命危险。”

星野爱视线从左下方转到右上方，又不说话了。

“你是承担不起的。”程宇很直接地说，“更别说认可了。尽管真的出事的概率不大，但你的行为提高了这种可能性，你是货真价实地接受了那样的代价，然后去做出那样的行为吗？”

星野爱和程宇对视，望着程宇眼中倒映着的自己，双手不自觉地往身后藏，深吸一口气，启唇道：“我冲动了。”

她说完，强行牵了牵嘴角，朝程宇抿出一个好看的微笑。

程宇直起身来，抬头看一眼上方的树冠，沉声说：“小爱，你知道如果你出了意外，会有多少人为你伤心吗？”

停一下，他低下头，注视着爱女说：“我会伤心。露比和阿库亚那两个孩子会伤心。莓Pro事务所的所有人都会伤心，包括B小町你的几个伙伴一样伤心。你的数十万粉丝同样会伤心。很多地方的很多人，都会被悲伤所淹没的。”

“……我知道。”星野爱轻声地说。

“你是知道，但你仍然没有去在意。”程宇看着她。

她点点头：“嗯，星野爱很自私。”

“就是这个地方。”程宇的声音忽然严肃了些许，他盯着星野爱的眼睛道，“我要发火的就是这个地方。”

星野爱有点被吓到了：“咿？”

“什么我会伤心，什么谁谁谁会伤心，什么很多别人会伤心，我其实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程宇只是稍稍严肃了些，并没有展示出发火的样子，依旧节奏平稳地说着，“我真正放在心上的，刚刚就说了——你完全不担心你自己——而现在，你还是不关注这个情况。”

星野爱偏了偏脑袋，犹豫了两下道：“大叔……我很冲动地去冒险帮助妮诺，没有重视自己的安全，所以您很生气……是在说这个事情吧？”

程宇摇摇头，说：“不是。”

叹了口气，程宇才继续：“我是在说，小爱你没有好好爱你自己这件事。”

星野爱一呆，随后，长长的睫毛往下垂，头也再次低下。

“是这样啊……”她喃喃自语，沉默好一阵，然后抬起头看着程宇，眼眸中的六芒星光芒摇曳，“对不起，大叔，才答应您要把我自己也视作可以爱和应该爱的对象……我忘掉了。”

“不急，不急。”程宇伸手抚了抚星野爱的肩膀，刚刚的严肃收了起来，转而用像是安慰的语气说，“我说过，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所以我不要求你立刻能做到爱自己，我只要求你要保有这样的意识，把你自己视作可以爱和应该爱的对象。”

星野爱背到后面的手，又回到大腿两侧，双眼星光动荡不止地说：“抱歉，我辜负了您……”

“说不上什么辜不辜负，是你的问题，但并不是你的错。”程宇很迅速地回应，“要说错，应该算我的错，明明我应该能意料到，却没有……”

“没有错的！没有错的！”星野爱很突然地伸出右手捉住程宇的手臂，娇小柔软的手捉得紧紧的，说，“您绝对没有错的！是我做得不好，是我犯错了！是……”

“哎——”程宇抬手打断她，道，“不用这么急着替我忧心，我只是在说客观事实。退一万步，难道你父亲像连这点东西都担待不起的人吗？”

“……”星野爱不说话，仍紧捉着程宇的手臂，美眸一边轻眨着一边注视着程宇的脸。

“你知道吗？如果用火焰去灼烧一个人的手，那个人就会感到痛。”程宇用右手轻轻捉住星野爱的右手手腕，让她松开自己的手臂，边说，“但是，在人真正感觉到疼痛之前，他就会本能地收缩自己的手，躲开那个火焰，避免被真的烧伤。”

星野爱右手纤细的五指抽动了一下，因为程宇在捉着，仿佛是拿她的右手举例一样，只是她不太明白为什么程宇突然就讲述这样的小知识。

“不过，如果那个人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让自己的手一直被火焰灼烧，那么很快，他缩手的本能就会失去作用了。”程宇没有在意星野爱疑惑的反应，继续说着，“一方面，很可能为他提供缩手本能的神经受了损伤，不能再进行本能的缩手了；另一方面，他的意识也逐渐习惯，第一反应从避开转变为忍耐了。”

这时，程宇停下来，低头看看星野爱的右手，又看看星野爱：“这就是你的问题，小爱，你原先应有的本能变得不灵敏了。多数人会将爱自己的想法及至行为，放到很优先的位置，而小爱你却不会。”

程宇松开星野爱的右手，而抬起自己的手去抚摸星野爱的脑袋，捋着那蓝紫色的长发，接着说：“你对爱自己这一方面的事情很不敏感，这是你的问题，但绝不是你的错。是一直以来的经历束缚了你，小时候的母亲也好，学校的同学也好，后来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也好，B小町的伙伴们也好，都没有给你足够的正反馈。甚至说，但凡你稍微将自己摆在比较优先的位置，就会引来无穷的恶意。”

其中星野爱的母亲带给星野爱的伤害最深，影响也最大。

那个岁数才个位数的小女孩，在完全没有能力独自生存的时候，只能依赖她的母亲，只能讨好她的母亲，必须忍耐母亲无休止的谩骂，必须接受母亲无止境的虐待，以换取母亲对她那微不足道的关照——能不被抛弃，能存活下去。

只是，小女孩终究被抛弃了。

只是，小女孩意外的发现，没了母亲也能活下去。

只是……连亲生母亲都抛弃的她，现在照顾她的陌生人，又能有几分靠得住呢？

她只能继续忍耐，继续讨好，恶性循环。

直到终于麻木了，小女孩终于把自己放到足够低的位置了——如果自己真的再被抛弃或被伤害了，那就这样吧，随便了，她要去追求自己曾经向往的东西了。

“无穷的恶意……”星野爱听着，不由得轻笑了一下，虽然笑容有点苦涩，“呵呵，大叔也把大家想得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