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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们,你笑什么?”张立财刚收好自己那份肉,从齐斯身边走过。听到齐斯这一声笑,他心里有些发毛,忙低声问道。
齐斯抬起头时已经收了上扬的唇角。
被张立财这么一问,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这很不寻常。
此刻,他有意强迫自己维持平静的表情,看向张立财的目光诚挚中透着迷惑:“我没笑啊,也没听到有人笑。你听到有人笑了吗?”
被齐斯整这么一出,张立财也有些不确定了,只觉得空气里暗藏着什么吃人的鬼怪,正时不时发出一声诡笑专门吓唬他。
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哭丧着脸:“你可别吓我啊,我这人不经吓,被吓到会尿裤子……”
齐斯不再接茬,默默移开视线,看上去分外无辜。
玩家们都下了桌,苏婆才套上围裙,拎着桶和抹布折回餐桌,收拾锅碗瓢盆和残羹剩饭。
朱玲凑上去,笑着恭维:“苏婆,您的手艺真好,要不是我这些天在减肥了,我还想再多吃点呢。”
这话并非胡言,平心而论,苏婆准备的这一桌素菜各有风味,每个食材的利用都恰到好处,完全能达到饭店的水准。
只是众人包括齐斯在内,都没有细细品尝的胃口罢了。
“喜欢吃就好。”苏婆笑眯了眼,连带着看朱玲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
她将菜盘一一收进水桶。
朱玲见状,嘴上连忙说道:“您放着,我来帮您!”她顺势也拿了几个空盘,往苏婆拎着的水桶里装。
朱玲疯狂刷NPC好感度的当口,杨运东、艾伦和纹身女也走了过去,或是想打探更多的线索,或是单纯凑热闹。
齐斯懒得掺和,索性管自己回了屋,插上门闩。
他将包着神肉的布包在桌上放好,又拿着笤帚将各个犄角旮旯都洒扫了一遍,用干净的抹布擦去竹席上的灰。
乡下的天黑得很快,才一会儿工夫就拉下了夜幕。天地间一片阒寂,所有生机好像冻结在一刻,就连风都吹得极轻,吹不起树叶的沙沙声。
借着冷月的微光,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房屋的轮廓。突起的树丛和别的不知何物尽数化作引人遐想的鬼影,在银灰色的光晕中轻轻摇曳。
齐斯完成了简单的洒扫,将笤帚放回角落。
他从口袋里摸出怀表,将指针调到九点,用以标记天黑的时间。
站在一臂宽的玻璃窗前,看着窗外簇簇的黑影,齐斯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房间没有窗帘。
习惯于在无光的封闭空间中休憩,不配备窗帘的透明窗户常给他一种强烈的被窥伺感。
这种感觉很糟糕。
齐斯环顾四周,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固定遮挡物的支点。他只得作罢,从善如流地躺到床上,和衣而卧。
困意快速袭来,意识不受控制地沉沉下坠。
从进入这个副本开始,他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的感觉。
半梦不醒的无力感,掺杂着如影随形的烦躁,直接导致他在经历副本的各个环节时兴趣缺缺、游离在外。
这种身体上的不适紧接着作用于他的情绪,他没来由地带上了对副本NPC和其他玩家的敌意,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期待看到悲剧和惨案。
很诡异,很奇怪。
……
后半夜,齐斯睡得并不踏实。
他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中光怪陆离混乱不堪,唯有一双猩红的眼睛格外醒目,在魑魅魍魉间直勾勾穿过黢黑的梦的雾气,和他对视。
那双眼睛静止在远处望着他,淡漠、疏离、冷冽,仿佛游离于尘世之外。
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脱离那猩红的、令他不适的视线。
齐斯的耐性并不好,他很快恼火起来,出声质问:“你是谁?想干什么?”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脑海底部却有一个空洞飘忽的声音对他说:“帮我,也为你自己……杀死所有渎神者,用罪恶完成最终的仪式……”
谜语一样的话难以理解,齐斯听不太明白,却是清醒了些。他眯起眼,问:“有什么好处吗?”
“指引……启示……永远正确的方向……”三个短语在齐斯的耳边飘散,下一秒,远处的猩红如被重击的玻璃般轰然破碎,化作漫天血雨泼洒而下。
齐斯猛然睁开眼,夜色依旧。
悬在天上的月亮升得高了些,躺在床上只能透过窗棂看到半截。
借着从窗户漏进屋里的月光,齐斯看了眼怀表。
时针刚好落在十二点上,他满打满算也只睡了三小时。
不知从何处而生的饥饿感在胃里席卷——
很饿,很饿,很想吃点什么……
这不寻常。齐斯记得,在现实里,他沉迷于工作时,哪怕三天三夜不吃饭,也不会感到太过饥饿。
而在这个副本中,他明明吃过晚饭来着……
鲜甜的肉香袅袅弥漫,心底的隐欲被挑动,齐斯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白布包上。
他知道,里面是他从餐桌上带下来的那两块神肉。哪怕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料,这不同寻常的食材依旧格外诱人。
渎神者……吃神肉的算吗?
口中开始分泌涎水,齐斯咽了口唾沫,下意识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他将神肉带在身边,是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现在看来,他的猜测是对的。
【仓廪尽无粮,何以慰饥肠?】
【百里皆食土,木石穿腹亡。】
旅游手册扉页写的那首诗,俨然是对死亡点的预警。
饥饿,是会死人的。
而要想克服饥饿,只有吃下神肉……
局面状似无解,齐斯喉头蠕动,如同吞咽。
他果断决定先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至于什么神不神的……去他的。
齐斯这人向来没什么敬畏之心,越不让他做的事,他反而越喜欢在边界左右横跳试探一二。
相较于没有实质好处的“神谕”,他更愿意相信白纸黑字的提示。
当下,他将手伸向白布包,掀开遮掩的布料。
白嫩嫩的凝胶状肉块在月光下晶莹剔透,恰似深秋的寒露;内里时隐时现的血色纹路却又给人恐怖的感觉,或许用“琥珀”打比方更为恰当。
齐斯歪了歪头,眼底晦暗积压,他在抗拒,在思考,却没能想出别的解法。
饥饿如影随形,他终究还是抓起一块神肉塞进了嘴里。
那块神肉好像有生命一样,在触碰到嘴唇的刹那,便整块滑入食管。凉意从口腔一路蔓延到胃部,沿途带来粘腻湿滑的触感,如同软体动物缓慢爬行。
这还带强行喂食的?
齐斯的面色难看起来,他“蹭”地一下站起,扶着一旁的桌子弯腰干呕,大有要连胃一起吐出来的架势。
当然,他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远处的房间忽然响起嘈杂的人声,像是争吵,分外激烈。
齐斯闻声直起腰,注意力成功被外头的变化转移。他起身走到窗边,凝神细听。
争吵声,砸东西的声音,接二连三、纷纷杂杂响成一片,似乎是由言语冲突引发的打斗。
齐斯听着声音判断距离,他适时想起,那个房间住的似乎是纹身女和被她强拉着一间的干瘦男人。
大晚上的,出什么事了?
齐斯眯起了眼。
他相信,其他玩家应该也遇到了半夜饿醒的情况,但却不是人人都带了神肉在身边。
危急关头,为了活下去,人类可以做出任何事。
仅有月光的黑夜中,着白衬衫的青年眉眼弯弯,乌黑的瞳孔中闪过饶有兴趣的光。
他很好奇,突如其来的闹剧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收尾。
不过半分钟,争吵声和打斗声便弱了下去,大概是分出了胜负。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摔出了门,看不清形貌,但可以想见其人的狼狈不堪。
齐斯的视线穿过贴着符纸的窗棂,借着冷白的月光,看清那是个男人。
男人的头上血流如注,他像野兽一样跪坐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嘶鸣,只能含含糊糊地听清“饿”之类的字眼。
呻吟良久,男人忽然疯了一样地抠挖地面,双手刨起一抔又一抔的泥土,往嘴里塞去。
齐斯不声不响地倚靠在窗边,冷静而近乎于冷漠地凝望庭院中正在发生的情景,目光平淡如水。
他看了一会儿,垂眸扫视桌上的旅游手册。
扉页的诗句在此时此刻显得狰狞异常:
【百里皆食土,木石穿腹亡。】
“原来所谓的‘食土’就是字面意思啊。”
齐斯得出结论,幽幽打了个哈欠,转身躺回榻上。
他知道,院子里那个正往自己嘴里塞泥土的男人,已经注定是个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