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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硬物砸碎头骨的感觉和砸碎别的东西没什么区别。
直到那个男人的脑袋凹下去一块,泉眼般流出营养液般的鲜血,吴祈才将手中的折叠板凳扔到一边。
――回收站废铁材质的凳子腿,最快速的杀戮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凶器。
穿黑色大衣的贵族倒在血泊之中,脑袋并没有比平民更硬,至于脑容量有什么区别,现在也看不出来。
“你杀人了。”吴祈听到林容强行压抑着情绪的声音。
“你不该这么冲动的……”这位室友大概是害怕的,但还是尽力维持冷静,告诉他,“这几天维序局在抓反抗军,你在这个节骨眼杀了他,会被当做反抗军处死。”
吴祈盯着指尖的鲜血出神,他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恐惧,没有杀人后的恶心反胃,反而有一种快意和兴奋。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早就疯了,不过此时疯病被激发了出来。
于是,他用一种轻松的、带着笑意的语气说:“他该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联邦不是新通过了《地下城居民保护法案》吗?他非法入室,我们有权自卫。”
林容摇头道:“哪怕是正当防卫,以他的身份,你也会被处决。”
在聊起偏学术的话题时,这位戴着厚眼镜的书呆子室友总能很快恢复镇定:“而且你杀了他,防卫过当……处决前,你可能还会遭遇感官剥夺、水刑之类的折磨。”
吴祈知道这些,冲动杀人后的一秒间他就想清楚了后果,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连同规避方法也一并想了出来。
“不被抓到就没事了。”他看着林容笑,“F区13号不是新开了个加工厂么?我们把他扔进原料池……老林,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不会出卖我吧?”
林容扶了扶平框眼镜,这是他认真时的习惯性动作。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用讲解数学题的语气说:“如果要抛尸,再等一个小时二十六分钟,到时候城市系统的数据库会更新,有空子可以钻――我们先把监控录像处理了。”
林容说着,弯腰从沙发底下拿出藏着的笔记本电脑,打开,进入一个遍布吴祈看不懂的字符的界面。
他纤长的手指敲击键盘,熟练地输入各种代码,噼啪的声音在寂静中和呼吸混杂,交错着响起像一曲后现代主义的音乐。
吴祈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目光逐渐移到紧闭的卧室门上。
他知道妹妹这会儿一定还醒着,外面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睡得着的。但妹妹很乖,他说让她进去待着别开门,她便不会开门。
她从来都是那样听话,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这是编辑在基因里的性格,经过一代代筛选定向培育出来的,符合贵族们的要求的产品。
她会提前准备好早中晚饭――虽然都是难吃的营养液,会在吴祈工作十六个小时回到集装箱房后嘘寒问暖,会去垃圾场拣一些地面城丢下来的花草的种子种植。
因此,吴祈一点儿也不后悔杀了那个贵族男人。
在男人破门而入搜刮房间时,他其实并没有动杀心,反正他是无产者,所有财产都是向公司租借的。
公司嘛,是贵族们开的。
自从《地下城居民保护法案》通过,贵族们来地下城洗劫一通后再要求赔偿的事儿就不再发生了。
顶多是收拾起来麻烦些。
那些贵族老爷们玩“歹徒游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屈尊莅临地下城,挑选一个幸运的区片,进入集装箱房抢劫,然后比谁抢得多。
吴祈小时候就见过一次,那次他名义上的母亲被一群贵族用刀剁成了肉酱,当着他的面,算是他人生的杀人启蒙。
他对这一套很习惯,真的。
但那个家伙千不该万不该想上她妹妹,至少不该是现在。
哪怕再等个六年呢?反正妹妹长得很好看,等成年后必然是会被送上地面城的。
吴祈虽然成绩不好,绰号“文盲”,但常识还是有的,知道过早发生性关系会损伤身体。
于是他尽量冷静地告诉男人:“我妹妹她才十二岁。”
男人笑得含讽带刺:“小的玩起来才带劲。”
吴祈很不爽,他也不知道这不爽是出于对妹妹的维护,还是针对男人语气中如同对待阿猫阿狗的轻视。
当时林容也在,可以看得出来他也很不爽,嘴唇抿成一线,咬得发白。
尽管如此,吴祈还是笑得很礼貌,甚至是低眉顺目地对男人说:“可以再商量一下。”
然后他看向抱着破娃娃站在门边的妹妹说:“你先回卧室,关上门,哥哥要和客人谈事情。”
人很难在愤怒时维持口齿的清楚,但吴祈做到了,他维持着平和,一直到妹妹关上门。
“让我睡一次你妹妹,我可以给你一万生存点。”
――生存点可以兑换各种物资,是地下城最具权威性的通货。
男人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吴祈,这些贵族总以为钱能买到一切,最爱看贫民为了金钱丢弃良知的戏码。
吴祈用自己并不好的数学做了个计算,一万点相当于他二十个月的工资。
价低了。
他盯着身边的折叠椅如是想,嘴角笑容不减。
男人文绉绉地问:“你意下如何呢?”他好像笃定了吴祈不会拒绝。
地下城的人,贫穷,没有道德,也不存在血缘关系……理论上讲确实不该拒绝。
吴祈分析着男人的心理,忽然想起折叠椅的材质大概是铁,很硬,适合杀人。
肢体在接收到零散的思绪后立刻做出反应,他就像天生的杀手一样,笑着抄起折叠椅,往男人的脑袋上砸去。
一下,一下……
林容单挑城市监控系统的当口,吴祈差不多恢复了冷静。
他天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大脑自动制定了全套的计划,林容是一部分,他将完成另一部分。
如果情况理想的话,说不定真能不被抓住尾巴,逃脱维序局的调查。
一个贵族的失踪因此成为无头悬案,上面的那些大人物会发怒,会认为这是对他们权威的挑衅,然后对G区的这一带展开大清洗。
但每次大清洗他们都杀不完所有人,有两成人能够侥幸逃脱,吴祈相信,自己、妹妹和林容未必不能成为幸存者的一员。
至于那些倒霉地被误伤的邻居,趁早解脱也没什么不好。
吴祈的呼吸有些急促,杀人后他一直没能很好地调节自己的生理反应。
第一次,没呕吐已经很好了。
他用手肘撑着沙发直起身,走向杂物堆翻找。
回收站捡来的废铁发出乒呤乓啷的响动,寂静的夜晚因此显得热闹了几分。
无所适从感进一步下降,吴祈笑容明朗。
“你声音轻点。”林容说,能从含糊的口齿中感到他牙关的僵硬。
旁观者比杀人元凶更为恐惧,但到底没有因此放弃行动。
他皱着眉敲击键盘,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处。
――地面城的精英设计的程序显然给他造成了不少困扰。
吴祈帮不上忙。
和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的林容不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差生,不学无术、义务教育白学的那种。连英文字母都看不懂几个,更别说要看懂更为精深的程序了。
和很多普通人一样,他这辈子一眼就看得到头,无非是在最终考核里被评为“E等”,获得简单的体力工作和抚养下一代的义务,并在二十八岁被榨干所有劳动价值,扔进加工场变成肉罐头。
吴祈对这样的命运坦然接受,毕竟在这个操蛋的世界能活这么久简直是个奇迹,要不是有妹妹的牵绊,他恨不得能早死早超生,祈祷下辈子投胎到地面城。
而林容,显然是不认命的典范。他总认为自己能在最终考核中取得“S”级的成绩,晋升到地面城。无奈从几次模拟考来看,他还是差了临门一脚,吴祈总觉得他算是白学了,和自己一样白学。
不过现在看来,这位室友学到的东西也不算完全没用,至少可以用信息技术销毁罪证。
吴祈这么想着,拾起一块“L”字型的废铁,牵一发而动全身。
角落处的整堆垃圾山崩一样坍塌,发出“哗啦啦”一阵巨响。
林容在背后提高了音量:“安静!”
嗓音破裂,听起来很生气,更多的是烦躁和惶惑。
设身处地想一想,冲动的室友杀了一个大人物,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同谋,还得强行保持冷静给人擦屁股,他确实有烦躁的理由。
所幸吴祈不用再制造噪音了。
他在崩塌后的废铁下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个黑乎乎的蛇皮袋。
他折回沙发边,将血泊中男人的尸体对折,塞了进去。
蛇皮袋揉起来不过瘪瘪的一小团,撑开来却足以装下一个成年男人的尸体。蛇总能吞下比自己体型更大的猎物,不知道其得名是否有这一重渊源。
吴祈将套着尸体的袋子踹到一边,在沙发的扶手上坐下小半个屁股,又走了神,但只有一瞬。
林容“啪”地一声合上电脑,昭告对监控的处理工作业已完成。
他表情僵硬,缓缓垂眼去看地上的一摊鲜血,肩膀微微颤抖,晕血般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强行压抑的恐惧排山倒海,吴祈被这样的情绪所感染,却发现自己要冷静得多。
他没脸没皮地笑了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一秒后低下头在蛇皮袋的口子上系了个左右对称、还算好看的蝴蝶结。
――由于家里养了个妹妹,他很擅长这种哄女生的小把戏。
“还有五十一分钟。”林容干涩着嗓子说。
那是城市系统数据库更新的时间,他们需要钻这个空子,将男人的尸体运出去,扔到F区13号的加工厂,然后按下开关,让这个所谓的贵族和一众平民一起变成肉罐头。
是的,F区13号加工厂,因为是新开设的,安保方面肯定会比别的加工厂要差些;为了冲业绩,他们也不会仔细追究每具尸体的来源。
吴祈惊讶于自己清楚地知道这些信息,好像杀人抛尸早已在他脑海中被计划了千遍。
但这是不可能的,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那个贵族男人会破门而入。
也许这算是一种天赋?他虽然不擅长学习,但习惯于动脑思考,并且能够轻易地从思维底部深挖出各种平日里被忽略的细节。
“四十七分钟。”林容又报了一次时,也许希望能够借此缓解紧张感,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强行戴上的镇定面具布满裂纹,看上去快被吓晕过去了。
吴祈想,这些优等生有一个是一个都是软蛋孬种,经不住一点儿事。
但他转而想到,今天这事儿似乎和林容毫无关系,是因为自己的拖累,才让这位守法到令人发指的好公民第一次违法乱纪……
他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底气顿时不足起来。
寂静中几乎能够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再凝神细听还能隔着门板听到妹妹的啜泣。
吴祈又一次从沙发上站起,径直走进清洁间。
铁皮包裹的仅够一人站立的空间陈设简单,一个塑料盆加上六块抹布或毛巾是全部的财产。
吴祈抄起塑料盆,往里头接了价值0.2点的水,扔了块抹布,端了出来。
二十平米的集装箱房划分出五个区域,各个角落都被利用起来收容物品,勉强算是客厅的地方本就逼仄狭小。
更别说现在挤了两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和一具男人的尸体。甚至为了血液不弄脏蛇皮袋的外皮,尸体还和血泊各占了一块地方。
吴祈端着盆子在拥挤不堪的客厅里寻找落脚的地方,他蹲下身,笨拙地捞起抹布从边沿擦拭血迹。
林容说:“没用的,哪怕你把地面擦一百遍,只要滴上鲁米诺试剂也会显影。”
化学课上只会尝试将钠扔进下水道的吴祈完全不打算理解这样高深的知识,他下意识不明觉厉地点头表示认同,就像以往林容提出学术观点时那样。
两秒后他发表意见:“把血留在地上会吓到阿愿的,而且现在我们也没别的事情要做。”
阿愿,吴愿,吴祈妹妹的名字,不得不说他俩那早早变成肉罐头的父母起名水平不错,在地下城的及格线以上。
林容低头思考了片刻,被说服了,于是也去清洁间里捞了块抹布,浸了水后跪在地上擦拭起来。
哪怕不是考虑心理需求,仅仅是为了不被邻居提前发现命案现场举报,也得把家里收拾干净。
鲜红的血液在湿抹布的擦拭下,被稀释成淡粉的颜色,薄薄一层覆盖在地面上,又被洇湿的抹布一寸寸吸收,直至完全看不出端倪。
林容喘着粗气,将抹布放回水盆,看了眼电子表,说:“三十九分钟。”
“还来得及。”吴祈丢了抹布,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我们再去黑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