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花样年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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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期的暑假，对我来说是一段很难过的日子。

我们那边的刺绣市场已经毁了，但是大家住在街头镇底下的，总要在种地之余做点其他的能挣钱的事，好补贴自家原本就不宽裕的生活。

我们村有几户人家又瞅准了一个做围裙的生意。

做围裙的这个生意的运作方式是这样的：做这个生意的人家先自己垫付成本买来做围裙的布，再将那些布裁成围裙的形状，然后在上面印花，印花之后把那些印好花的围裙晾干。晾干之后，将那些带着毛边的围裙每十个一组叠起来，再找人卷围裙边，卷好边之后再将卷好边的围裙带子缝到围裙上。一个围裙加工好了之后再剪去上面的线头，然后再十个一组地叠起来。

我也不知道做围裙的这个生意是不是我们村的那些人从哪里抄来的。这个生意最初的利润空间还可以，做生意的人家找人卷围裙边，加工一件围裙两毛钱。随着村里会卷围裙边的人家逐渐增多，加工一件围裙的价格逐渐从两毛变成一毛八，之后再到一毛五。等到我们家加入这个行当的时候，加工围裙的单价已经降到一毛二分钱了。

我们每个暑假的生活就是在家坐在缝纫机前卷围裙边。我妈为了多赚点钱，每天六点钟就会强行把我们叫起来，晚上不到十二点不准睡觉。我感觉我的生命力就是这样被一点一滴地抽走了。

那些年，我们一到暑假，我妈就会在家里支起两台缝纫机，她自己以身作则，带领着全家人没日没夜地干。

我们干活的时候，家里是没有多余的人手管娃的。六小姐被我妈用一条浴巾绑在椅子上。她在椅子上坐一阵子之后，随着她挪动的规律，那条浴巾就会变成一条绳子勒在她的肚子上。她的上半身随之和她的下半身重叠在一起。那个样子让我看着就觉得痛苦。我想把她重新在椅子上绑好。我妈说：干你的活，别管她。

有一天，我跟我妈说：你这样对待自己的娃，就不觉得娃可怜吗？

家里恰好有一个邻居。听我说完这句话，那个邻居说：你看你的妹妹这样就觉得可怜？知道你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吗？你爸和你妈以前在地里干活，就把你扔在地头，你那时候哭得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也没有人像你现在说别人这样说你可怜。

有一天，我在干活的时候看到六小姐坐在椅子上的样子让我都觉得她一定难受的不行，于是从缝纫机上下来，过去解开用来绑着六小姐的浴巾，准备把她重新放好，坐得舒服点儿，再把她绑好。谁知道那个浴巾刚一解开，她就从椅子上掉了下去。眼见椅子旁边就是青石门墩，我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想着她这一摔，磕到青石门墩上怕是要破相了。想到她原本是个美女，如果因为我好心办了坏事，让她以后的人生路变得更加艰难，我的心就一阵发紧。也是在那一瞬间，我徒劳地伸手去抓她，谁知道居然在她落下去之前抓到了她身上穿的衣服，把她像个小猫一样地拎了起来。

我们家全家四口人，每天从早上六点起床，到晚上十二点睡觉，终于把加工的围裙的数量做了起来。我妈按照说好的单价算了一下，那个暑假，我们应该能赚两千块钱。

做围裙生意的那户人家也在算账。有一天，我去那户人家送货。那户人家的女主人一算账，惊呼一声：你们家一个暑假就从我们家赚了两千块钱！然后就开始张罗着要给我们降低单价。

给我气的呀！我们全家人跟牲口一样地干一个暑假，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我妈信奉勤能补拙。我们在上学的时候，她也要把我们拖住让在家里做够多少个活才能走。结果呢，看起来好像是她又拖着我多赚了几毛钱，然而我上课却迟到了。我们班主任一开口就是迟到一次罚款五块。我不敢跟老师对抗，只能回到家后在家里藏钱的地方偷五块钱去给班主任交罚款。

再次碰到我妈拖着我在家里干活的时候，我都想对着她喊：你这个愚蠢的女人！拖着我在家多赚那几毛钱的工夫会让你损失五块钱呀！可是这些话我不敢对我妈说，老师那边我也不敢得罪，只能把自己夹在老师和家长之间，像个风箱里的老鼠一样两头受气。

我那时候就知道，穷人之所以只能是穷人，就因为这帮蠢人只能看得到眼面前的那一丁点儿的东西。却往往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每一年的暑假，对我都是巨大的消耗。等到学校开学的时候，我就开始在课堂上不分白天黑夜地打瞌睡，这样的状况差不多要持续一个月，人才能够缓过神来。

我感觉我是我们学校最穷的那个人。我们同学多多少少都有点零花钱。只有我，兜里和脸上一样干净。

我们班有一个姓李的女生，个子高高的，长得也好看。她家的家境应该比较好，她每一年的暑假都到处去玩。开学以后见了我，于是开始惊叹：你过了一个暑假，居然还这么白？你看我都晒黑了，我又去了哪哪哪。我很羡慕她。而她羡慕我的所谓的白不过是我在整个暑假期间没有任何自由，吃不好又睡不好，跟个牲口一样劳作的时候捂出来的。

在学校，我是人人羡慕的美女加学霸，然而在自己家，我是爹妈眼中的可以被无限压榨的牲口。

姓李的那个女生当年因为家境比较好，感觉她当年的性格还是蛮平和的。有一天，我一个人站在我们班门外的栏杆旁，看着远方的大山独自放空自己。那个女生来到我身边，给我唱了一首歌，歌名我已经不记得了，歌词的内容也没大听明白，只记得她当年给我唱那首歌的时候激情澎湃的样子。

人说世事难料。有时候想想还真是的。和我有点关系的男生和她也都有点关系，其中有一个最终和她成了眷属。

想当年，吕同学在学校，一点都不避嫌地徘徊在我旁边，很多人觉得我和他是一对儿的。我那些年曾经去过吕同学家里看猕猴桃的花，他也曾经来过我家很多次。我觉得我和他是关系很好的同学，我妈却以为他是我们家未来的女婿。谁知道，他最后兜兜转转地和那个姓李的女生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