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万里风烟,一溪霜月。
走过斑驳的道家山门,李郢承一身戎装显得十分突兀,这黑甲金盔仿佛不该出现在这世外之地。
他摘下头盔,别在腰间,又解下佩剑,放下道门之后的石柱上。
再回首,一身素衣的林无忧站在不远处,对他笑着,笑容恬静美好。
“忧儿?”
李郢承转身正要快步过去,却觉得身后两股力量一左一右裹挟袭来。
他本能的仰身避开,谁知这两股力量不约而同的击向他身上盔甲。
一声清脆响声,盔甲的系带处应声断开。
李郢承侧身,快步回身想要看清身后是谁,却身不由己,他上身被两股力量裹挟着,只能原地左右脚互倒,转了一圈后,才发觉身上铠甲已经被一左一右两股力量抽离,只剩一身玄色中衣。
他心下不悦,正要抬掌劈去,却听到左侧传来萧六儿的声音,还笑道:
“龙虎山不涉朝堂,李将军先更衣再进门!”
原来是他!
李郢承收住掌力,却脚下轻点,飞身侧过右边的力道,向左边伸拳打去。
这一拳,在萧六儿眉心前半寸停住。
他眸色漆黑,看着萧六儿道:
“萧将军,好久不见。”
大师兄阿甲在右侧正要解救师弟,被萧六儿抬手拦住。
他仰头看着李郢承的拳头,眸色一拧,片刻后松了松,退后一步笑道:
“我脱你铠甲,你还我一拳,我们打平了。”
林无忧抱手坐在一旁的树桩上,乐得隔山观虎,她知道,这二人定然打不起来。
说不定哪一天,还能惺惺相惜,做个兄弟。
李郢承收拳,看着一旁的阿甲双手抱着的铠甲,拱手一礼道:
“有劳大师兄替我收着,铠甲乃兵家重物,不可遗失丢弃。”
阿甲捧着铠甲,对李郢承还身道家一礼,道:
“龙虎山是正经门派,不会私吞客人之物。请君安心……待客人下山之时,完璧归赵。”
李郢承略一沉吟,回身对上萧六儿打量的眸色。
萧六儿背着手混不吝的走过来,上下看着李郢承,又前前后后转了两圈,半晌后拍手赞赏道:
“我师父的迷雾诡阵向来厉害,李大将军可以全身而出,当真厉害啊!
今夜月色正好,我带着好酒,咱三加上阿甲师兄,不如找个地方好好说道说道,那诡阵中到底有何玄机?
李将军你文采好,说的详细些,也让我等羡慕羡慕……”
李郢承笑着回道:
“师兄如果真的想学,不如请天师为你定制一个,师兄以身试法,一定可以更加探得其中奇妙!”
“你这个李家二郎……”
萧六儿正要还嘴,却品到其中异味……
“师兄?你为什么叫我师兄?”
萧六儿瞪着李郢承道:“难道过了师父的诡阵,就可以成为他老人家的徒儿?”
李郢承不再与他多说,眸子回转,满眼只有坐在一旁的林无忧。
他快步走过去,将坐在树桩上的小丫头一把揽入怀中。
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清新的药香和李郢承玄色中衣上的龙延香一寸一厘的交织融合在一起。
萧六儿被晾在一旁,便跳脚着叫嚣着就要过来拆散这对久别夫妻。他刚要抬步,就被大师兄一把拉住,生生脱离现场。
“忧儿……”
李郢承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林无忧抬手抚了抚他的后背,说道:
“回来就好……我知道的…这一路不易…只要是你平安归来,就好。”
“我们……孩子。”
李郢承起身,看着林无忧依然平坦的小腹,眸色翻涌,千般万般的情绪哽咽着,心中的愧疚、喜悦、害怕、自责纠葛在一起。
他从未如此彷徨无措过。
“这孩子来得太过突然,我们成婚至今,聚少离多……长安刚破,新朝未成……”
林无忧也担心,她一直还未适应腹中突如其来的小生命。
李郢承抱着她的力道又紧了几分,他低声道:
“不管长安,不管新朝……”
重新将日思夜想的妻子揽入怀中,喉结翻动,他想了许多话,最后只道:
“只要是你的,我就欢喜……欢喜的紧!”
且陶陶、乐尽天真。
林无忧回手环住身前这位她盼啊盼,终于盼来的良人归人。
“只可惜山上事毕,我们还得下山去……父王需要你,新朝初立,唐王登基,李乾元世子变太子……”
林无忧一声轻叹:
“你这昔日杨凌亲封的勤王又何往?”
李郢承感受着怀中人的情绪,淡声道:“父王入主中原,更名勤王作秦王。不论如何变化,我在朝堂之上只不过一个头衔。”
他对怀中人道:
“我只知道,李郢承的妻子只你林无忧一人。”
他借着月色,看着林无忧一双杏眸,认真的道:
“我答应师父,怀胎十月,我只是龙虎山上阿零的丈夫,不管山下,不管朝堂。”
“那如何能行!”
林无忧闻言,并不开心:“绸缪多年,长安刚落,你这战功卓卓的将军不在……”
“正因为战功过盛,我才得求夫人在山间收留……”
他看着林无忧道:“忧儿,过刚易折。如今太子刚刚继位,父王作父皇……
太极宫内,一片歌舞升平。
此时的长安,不需要我这个战功赫赫的将领,需要的只是美酒佳肴,声色歌舞……”
林无忧略一思索,就明白此中玄机。
李郢承一直说:曲则生,枉则直。
她懂,只是也替他不值。
“忧儿。”
李郢承在她耳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声音徐徐道:
“长安繁华,浮云遮眼……小生半生飘零,眼下无家可归,马踏长安半日归,不如龙虎山中宿。”
他闷声闷气的,听起来极为可怜:
“小生愿意以身相许……做饭劈柴,一日三餐定当按时奉上,伺候女道长……
不知女道长意下如何?”
林无忧听得忍俊不禁,故作镇定地抬起李郢承带着胡茬的下颚,审视一番道:
“公子姿色翩翩,如此深山之中以身相娶,本道长掐指一算……公子定是人间至味,最是清欢!”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