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草屋内草絮乱飞,四处的灰尘沙土也扬了满屋。
李郢承见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上前将林无忧最看重的医经书籍收好,再看这药房四周,却遍寻不见林无忧的影子。
他上前走到两人中间,抬手击落两人争执不下的包裹,拱手凝眸道:
“两位师兄,可见到忧儿了?”
萧六儿正是一肚子脾气没处发泄,见李郢承自己送上门来,抬手就是一掌。
几个月以来的切磋历练,两人的拳脚功夫都不一般。
萧六儿气沉丹田,出拳迅速,疾如闪电,向李郢承发出的拳影打出一道残影,从耳边掠过时发出击破空气的声响。
李郢承刚刚侧身避过,不等他喘息回旋,萧六儿又是一脚飞踢而来,李郢承正身,生生受了这一腿。
他向后退了半步,想要化解萧六儿这没由来的怒气,却看到萧六儿攻势未减,右腿刚刚回收,左拳就毫不犹豫自腰间旋转前冲而来。
李郢承眸色一凌,他振臂,抬手紧紧攥住来人的臂膀,犹如铁钳一般难以撼动。
沉心用力,李郢承他单手发力,腰间微旋,五指关节收力,就将萧六儿钳制在身前,动弹不得。
“闹够了吗!”
李郢承看着手中的人,问他:“今日又闹得什么由头要打这一出!”
萧六儿冷哼,回头看着他道:“李郢承,我敬你是个英雄!本以为你上山来,真的是安心在山上陪伴阿零待产,这几个月来我也甘心为你们洗碗做饭,只求一个安宁!
谁知你还是醉心权势,放不下那纸醉金迷的长安城!
你这几个月在龙虎山上,小爷我好心好意陪你练功切磋,没想到却被你尽数偷学了去!
你今日这几招制服我的功法,全是我龙虎山所出,你不感恩倒也罢了,如今还要外将阿零卷入乱世漩涡里去!当真可恶!”
李郢承手上力道一泄,将萧六儿扶正,平声解释道:
“山上多日,承蒙师兄们照拂。如今山下有难,数万将士等待援兵……萧师兄,你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你应当知道,军机要务,性命攸关。
秦大川和尉迟兄弟不日便要赶到龙虎山,传旨召我和忧儿回去,萧师兄莫再阻拦。”
萧六儿不屑,他将阿甲手中包袱丢给李郢承,说道:“其中正是你上前那日我跟师兄卸去的铠甲兵器,你若要下山,拿着走便是!你是大仁大义的秦王,可是我师妹只是龙虎山上的阿零。她不会同你回去的。”
李郢承看着铠甲,眼中冷意尽显。
“萧师兄,我敬你一声师兄,皆因为这数月同盟情义。今日,如若你将我夫人藏匿不归,你我既恩断于此!我李某自己去寻便是!”
萧六儿啐了一口,斥道:“甭管我是萧墨还是萧师兄,今日只要我在这里,阿零就不会与你下山!”
阿甲见状,要上前圆场,问道:
“师弟,方才我见你还同师妹一起,你且不要执着,将师妹的位置说出来……”
“我偏不!这一次,我将阿零藏到天涯海角,定不会与他再见!
龙虎山地势复杂,若干山洞只有我师门之中才知道进出方式。如今李二将军既然不想延误战机,着急下山,那他自然没时间将这山中大小机关仔细查看,届时他不得不归,阿零自然也就留在山中,不用跟他下山了!”
李郢承闻言,心中震怒。
他抬手将装着铠甲的包裹撕裂,从中挑出佩剑,拔剑出鞘,指向萧六儿道:
“若今日我偏要带她走呢!”
萧六儿不退反进一步,将剑刃对着自己的脖颈,冷笑道:
“你且杀我试试,看你今日还有没有命下山!”
阿甲走到两人中间,伸出两指夹住剑锋,沉声道:
“李将军,你这剑不该对自己麾下将军。”
萧六儿皱眉,反驳道:“小爷我自回山之日就不是他秦王麾下!”
阿甲神色淡淡,只说:“师父的意思,师弟如果要反驳,自己去同师父叫苦便是。”
萧六儿闻言一怔,心中尽是疑问,却不敢在口角上顶撞大师兄。
阿甲回头对一旁的李郢承道:“山中机关虽多,我这个大师兄却比阿丙师弟更清楚一些……李将军如果愿意,三日内就可将山中寻个遍,倒也耽误不了几日。”
李郢承闻言收剑,对阿甲师兄道:“是在下失礼,还请师兄带领,速速寻回忧儿。”
萧六儿不等阿甲带李郢承出屋,自己便推门出去,去找张天师问个清楚。
张天师房门大开,正是在等他进来。
萧六儿扑通跪在师父草垫之前,言辞激烈地问道:“师父!是您告诉我的!天下大义不如当下之乐!如今,您为何还要帮着李郢承下山!还要我继续做什么麾下将军!就连阿零,也得陪着这李家二郎,重新卷入漩涡!”
张天师眼眸微阖,盘腿坐着,问座前徒儿,道:
“阿丙,入山门多年,你可败过?”
萧六儿不解,回道:“自然是败过!师兄弟之中,我的拳脚功夫最差!”
张天师再问:“既然明知最差,为何还要再战?”
萧六儿如实回答:“自然是不服,想要更强!”
张天师点点头,掐指道:“你是这七个师兄弟当中,最像为师年轻时的一个,也是最聪明的一位。
为师不教你武功身法,只传授一些轻功给你,原是想你在山上求个安稳,清闲快活,做个逍遥道士。”
他看着萧六儿,继续问他:“为师再问你,你可被自己败过?”
萧六儿不明白。
张天师见徒儿困在思绪内,解释道:“你虽然聪明,但执念太过,就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长叹一声,思绪回到四年前阿零要被林家接下山,出嫁的一日。
“阿零下山归京都时,本就应该与你分开,为师规劝过你……可是,你执意要随她一起去,一心承诺为师要护她周全。
山下的命运,原本与你无关。
阿零的命运,原本应该与你就此分开。
为师也从未要你以身护着她,你们七个师兄妹,命运本就不同,我怎么会强求?”
萧六儿看着座上师父,心中越发的收紧。
这么多年,原来一直想护着阿零的,是他自己的执念?并不是顺从师命?并不是同门情义?
张天师看着萧六儿,声音沉稳道:“四年前,你既然已经选择了陪她入世,就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道家人,本就是遵从本心,顺势而为。
为师不管你愿不愿意懂山下那些朝堂规矩,但是如今,你已经避无可避,需得入世一趟,才能摆脱执念,重回山野。”
张天师语气顿了顿,像是勾起了多年前的回忆,他缓缓道:
“为师年轻时也有选择,那时的我选择趋吉避凶,顺势而为。我和无心老儿打赌,看看谁最终逍遥得道……
可惜,数十年过去,世事杀戮,我本以为自己出世绝尘,却一辈子困在自己的心魔内,进退维谷。
为师这一辈子,自以为潇洒自由,却一直被天理束缚,更是自欺欺人,自以为顺应天道,反而将一生困在这龙虎山的须臾之间,动弹不得。”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萧六儿道:
“为师让你下山,是给你选择,并不是替你选择。你们师兄弟七人,人人的背景故事皆自乱世而来,而山下的乱世之中,本就无出世的清高可言……
你和阿零,皆是如此。
待到乱世终结,太平初定,为师在终南山为你留下一处,可供你求得余生庇护。”
张天师抬指,指向萧六儿的眉心,道: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你且,护着想护着的人,入世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