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秋哥，你怎么还在这儿？快走快走！”一个爽朗声音道。

秋意泊眼前恍惚了一瞬，又自模糊逐渐清晰，他看着面前皮肤黝黑却有着一双明亮眼睛少年，想也没想便欣然点头：“是啊，李秀你家里忙完了？”

他说着还忍不住笑道：“弟媳没不让你来？”

“怎么会呢，她听见今天开祠堂还赶着我来呢！”李秀与他并肩而行，往村里祠堂方向走去，边道：“我反正是不抱希望了，我六岁那年已经测过一次啦，哦对……你那会儿还没来我们村子呢——害，你放心吧！你可是仙人亲自送来，肯定会有仙缘！”

秋意泊微微摇头，“谁知道呢？”

他们所在村子是东域下界一个村子，虽说比较偏远，但据说他们村子祖上就是一位修仙者，故而大家对修仙事情也知道比较清楚。

秋意泊是六岁那年被一位路过仙人带来，虽是无父无母，村里也一向不留外姓人，但因着这桩事情村中人都待他很好，东家有了好菜必然叫他，西家裁了新衣也必然有他一份，连村中唯一秀才开学堂都不收他束脩，只叫他跟着读就行。

村里并不算富裕，顶多算是遇上好年勉强果腹罢了，可秋意泊从小到大却从没饿着冷着过，许多村里有爹有娘孩子都没有他过得那么好。

所有人都说秋意泊以后一定也是一位仙人，小时候秋意泊也问过对他很好婶子为什么这么说，婶子就笑着说：“等我们泊儿成了仙人，长剑一挥，就能为村里开一条出山路，这样我们就再也没有其他不满意了。”

村子在大山之中，难出更难进，每年村里都要挑选壮丁出山去换取盐、铁之类物资，可每次回来都会少去几个人。

如此十年过去，春宴再度开启，村中终于又来了仙人，在合适年龄少年男女便齐齐都往祠堂方向去。

平日里绝不轻易开启祠堂已经中门大开，外面围着满满当当一圈人，中间让开了一条道，由少年男女组成整齐队伍安静等待着。再往堂中看去，里头立着两个萧疏清轩年轻人，只有二十来岁年纪，身后负剑，衣着飘逸华美。

“要命，来晚了，快点！”李秀连忙拉着秋意泊到了队伍最后，村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李秀一眼，看向秋意泊却又变得温和慈爱，他随即上前拱手行礼：“禀告二位仙人，村中适龄都已经在这儿了。”

“嗯。”为首那个仙人冷淡地应了一声，手腕一翻，便在供桌上摆上了一枚璀璨明珠，村长见状连忙吩咐外面排队少年们：“快来！一个个不要乱！”

排在行首一男一女小心翼翼跨进祠堂，按照村长早半年前就不断重复告诉他们规矩，上前先对仙长行礼，然后去触碰了一下明珠。

明珠毫无变化，两位仙长面无表情道：“下一个。”

那两个男女失落之情溢于言表，两人又行了个礼，不甘不愿出来了。

“那明珠可真好看啊！”李秀探着头看了一眼，跟秋意泊比划道：“有这——么大！秋哥你说这么大珠子是怎么长出来呀？这要是给我媳妇做个花冠我都怕她压折了脖子！”

秋意泊也跟着看了一眼，那么远距离，那颗明珠光辉也依然清晰可见，他低声道：“可能是仙家手段吧……确实是世所罕见。”

两人正小声说着，前面突然惊呼了一声：“亮了！亮了！”

他们应声望去，就见一位仙长颔首道：“黄品灵根，尚可，姓氏名谁？记下。”

另一位仙长则是展开了一卷册子，那册子居然凭空而立，被选中女孩儿激动地说：“我是李小花，今年十二岁，我爹是李明朗，我娘……”

仙人打断道：“可以了，到后面等着吧。”

李小花连忙站到了祠堂一侧，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庙外，庙外村长正激动地跺脚，她爹娘更是欢喜得抱在一起哭，她眼中也不禁冒出了一些泪意，却又不敢哭出声，连忙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将那些湿润水汽擦去了。

如此这般，前面队伍逐渐消失，再也没出现过有仙缘人，队伍终于到了李秀和秋意泊那里，李秀推了秋意泊一把：“秋哥你先去！我有点慌！”

秋意泊点了点头，便率先进了去。

村子里人都说他是仙人带来，他其实也模模糊糊有些记忆，便觉得自己应该和那位仙人有些因缘才对，对于自己有仙缘这件事他其实没有什么担心。

有才是应该。

他按照规矩先行礼，然后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颗明珠——应该也会亮吧？

……

那明珠毫无反应。

秋意泊眨了眨眼睛，将手更往前探了点，可明珠依旧毫无反应，仙长不耐烦道：“下一个。”

外面一片寂静，待到仙长开口，村长便连连拱手道：“仙长，是不是出问题了，这孩子是十年前一位仙长托付于我等……”

那位仙长打断道：“没有仙缘就是没有仙缘。”

秋意泊顿了顿，转而收回了手，笑着对仙长行礼道：“多谢仙长。”

说罢他就出去了。

李秀恰好与他擦肩而过，对着他挤了挤眼睛，意思是别慌，等他出来再说，秋意泊微微颔首，便立在祠堂外面等李秀，他侧脸望去，见村中人每个人看他表情都可称之为复杂，他心头亦有些百味杂陈，不禁低下头去，有些不敢看他们。

突地村民们又起了一阵惊呼，堂中李秀触碰下明珠正散发着比之前还要明亮光辉，仙长神情也柔和了下来：“地灵根，很好，恭祝道友仙途坦荡。”

李秀摸了摸自己脑袋：“啊这……仙长，会不会是弄错了？我怎么会是地灵根呢，上一次测时候我还没有灵根呢！”

仙长温和地道：“可能是因为年岁太小缘故，仙根还未显现，亦或者你在这十年中有什么奇遇也未尝可知。”

“这样啊……”李秀想给仙长行礼道谢，只见那仙长长袖一拂：“不必行礼，你二人过来，有些事与你们交代。”

李小花和李秀便到了跟前，被嘱咐了一段何时启程之类话题，又给两人每人发了些银钱，尤其是李秀，直接给了他接近一百两银子：“听说你已娶妻，这些银子你便交予你妻子，叫她带着钱财另行安置吧。”

“我不能带我媳妇一起走吗？”李秀问道。

仙长淡淡地道：“一入修真界便是修士，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红颜瞬间如白骨，如何能带得？”

李秀失望垂下了脑袋。

“去吧，留给你们时间不多了。”仙长道。

李秀与李小花出了门来，瞬间就被村民簇拥了起来，李秀好几次回头看秋意泊，却见秋意泊笑眯眯地冲他摆手，只好抱歉地点了点头，跟着村民走了。

是夜，秋意泊看着面前一灯如豆，心思有些怔忪，倏地屋门响了起来，他起身过去开门，便见李秀鬼鬼祟祟地猫在他门前，左看右看，见门一开便连忙蹿了进来，却又不进屋子。

“怎么了？”秋意泊诧异地问道。

李秀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秋哥你一定不好受，我偷偷来，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秋意泊点了点头，李秀便快速地将一个小布包塞进了他手里：“这个你收着！”

秋意泊一摸就知道是什么：“你给我干什么？给你媳妇啊！”

“我媳妇知道……”李秀顿了顿：“你以后怕是在村子里不会好过，他们要是赶你走，你就走，千万别倔着，这些钱虽然不多，却也足够你安顿了。”

秋意泊一想，却又摇头道：“不会，李叔他不会这样。”

“村长是不会不管你，但架不住别人有意见啊！村子本来就不留外人，你自己小心为上！”

“还有，银子你藏好！最好能藏到山里头去！……你且放着！就当我是在放屁，要是回头真没事儿你就把钱给我媳妇！”

秋意泊还想说什么，却见李秀扭头就走，他看着木板缝隙里透出来光亮，不由失笑。

李秀是第二日清晨走，第三日、第四日……仿佛村子里除了少了两个人外，什么都没有改变，大家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间一晃就到了岁末。

村民们对他越来越冷淡了。

这一日他下了学，先生却叫住了他，先生面容很冷淡：“子怀，今年束脩只有你还没有交……”

秋意泊一顿，道：“好先生，我一定尽快交上。”

其实他除了李秀给那些银子外只有散碎一千个铜板，这还是历年攒下来村民给他压岁钱，他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又不下田扒食，也不上山打猎，平日里靠给村民写信念信换点吃食，村长也会额外给他一些，确实是没有什么钱。

束脩是三百文，他还能交上。

先生又问道：“你没有仙缘……你不难过吗？”

这个话题已经有很多人和他聊过了，短短一年时间，这个问题他都被问不想再回答了，但本着对先生地尊敬，他还是老实地答道：“是有些难过，可大部分人都没有仙缘，我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先生。”

“没有仙缘，我也可以耕种，也可以读书，总不能因为没有仙缘便上吊自尽吧？”秋意泊微笑道：“其实我反而松了一口气，其实我觉得先生这样就很好，考取个秀才，找个地方浇浇水，为人所尊敬，是我想过日子，我大概会先努力考一个秀才吧！”

先生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好，你要记住今日所说。”

他回到家中，家门却大开着，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两件满是布丁外袍和一条破旧被子。

秋意泊一惊，却听到了脚步声，他回头看去，只见平时和蔼村长带着村民们聚了过来，村长眼中有痛惜，更多则是失望：“小秋，村中不留外人规矩你也是知道，仙长将你托付给我们，我们也平平安安地将你养到了十六岁，也是成年壮丁了……你……哎！你走吧！”

“在村里留外人，不吉利！”有人喊道。

又有人冷哼道：“就不该留他下来！当年我就说好好一个男娃娃，又是仙人送来，带他下山寻个殷实人家难道不好？这些年吃用，哪个不是我们村里咬着牙给他出？他没有仙缘也不怪他，可他十六了，村里好心为他寻摸个媳妇他也拒了，天天就知道读什么书，叫我们全村养着他！难道我们村儿多了个姓秋祖宗不成！”

又有个妇人讥笑道：“没有当仙人命，却是当仙人身子！”

是以前对他很好一位婶子。

村长见面露疑惑秋意泊，咬了咬牙，喝道：“都闭嘴！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村长！……小秋，我替你准备了一些行李，你走吧！村子里你不能再待下去了！”

现下是冬季了，凝水成冰，这个季节便是村里人也不随便进山，山里全是饿得眼睛发绿猛兽和荒芜枯枝，没有吃，没有水。

秋意泊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好，我走。”

“大家保重。”

他被赶出了村子。

他在山中一块巨石下找到了自己藏起来银子，行李中有一些干粮，他生了一把火，就着热水泡着干粮吃。

太冷了。

太冷了……

他突然胸口一沉，紧接着就是肩头剧痛，他从昏睡中惊醒，只见一头枯瘦狼伏在他身上毫不犹豫咬住了他肩膀，顿时间血流如注，秋意泊挣扎着从旁边摸了块石头，一下又一下砸在了它身上。

这头狼很瘦弱，应该是被赶出狼群老弱病残。

他这么想着，手中一下又一下将石头往对方头上狠狠地砸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肩头压力松了开来，那头狼倒在了地上。

秋意泊捂着肩头，□□了一声，因为隔着棉衣，皮肉上只出现了几个血洞，没有叫撕下来。

他咬住了舌尖，甚至来不及割下一些狼肉来，便拖着沉重地步伐往外走去，这里有血腥味儿，不能再待了，很快就会有其他猛兽追逐着血腥味儿过来。

他凭借着记忆找到了一条小河，他砸破了冰层，打湿了布片，将肩头血迹擦干净后又扎了起来，开始往山外走去。

他越走就越觉得浑浑噩噩，只有不能留在这里这个信念催促着他往外走。

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恍惚之间，他听见有人在问他……

【恨这些村民吗？他们前倨后恭，两面三刀……他们春天不赶你走，盛夏也不赶你走……直到现在，寒冬赶你入山，就是想让你死。】

他听见自己回答：“是有一些。”

【你想杀掉他们吗？我可以替你杀掉他们。】

秋意泊抿了抿嘴唇：“倒也不必，我不事生产，只事吃喝，赶我走也是应该。”

【他们就是想让你死。】

秋意泊捏了捏怀中已经染上他体温银两，想到他背后行囊最下方两件厚实棉衣，一些碎银，还有他户籍旅券，甚至还有一封入学推荐信：“……也不全都是想让我死。”

一声冷哼声响起，随后便再也没有了其他声响。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向山外爬去。

秋临与焦急地看着伏在怀中静静沉睡秋意泊，与凌霄真君道：“掌门师叔，泊儿神魂怎么不见了？！”

凌霄真君摸了摸胡须，道：“或许是一桩机缘也未曾可知。”

秋临与见凌霄真君一副成竹在胸模样，不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点了点秋意泊眉心：“……这小兔崽子……运气还真是好。”

凌霄真君微微摇头，颇有些意味深长在里头：“……这桩机缘可不是那么好拿。”

秋临与差点没忍住和凌霄真君说一说秋意泊辉煌战绩了，但想到确实是不好把话说太死便闭嘴了。

十天不到四个机缘，哦，算上今天，五个机缘——他都怀疑这侄子不是亲生了。

可能是老天爷生，扔在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