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里。在另外一边。”以查突然说。“我们得到另一边去。”
“你能看到吗?”
柯启尔问,“那边……有什么?”
“不行。不是幻象类或者遮蔽类效果。”
以查回答。
“是那里被“视野清空”了一部分,也许再加上他们自己的一点儿手段……如果他们不放射任何信号的话,我们作为接收方毫无办法。”
他转过头。“对气流运行规律的估计纠正完了吗?”
“只加上了第八个月亮的变量。目前还行,没办法套用……呃……”
柯启尔有点语塞,他一向不擅长应对限时命题。“我没想到要在这种情况下做这么复杂的计算……”
“我们直接过去吧。”以查说。
“在什么也看不到的情况下?”
“嗯。”
“你疯——”
柯启尔刚说出半句话,以查接管了单角扁平号的控制,径直向前。
柯启尔来不及做任何事,只是急忙帮忙微调角度,帮助躲避前方的空气流。
前方是那条横向的分界线。
分界线的这边,除了光和微光,还有他们。有单角扁平号,再往后是第六大陆的海岸,天空上偶尔突兀地飞过纸片一样的鸟。
边界线的那边则冷清的多,除了阴影,便只有背景一般,无论怎么前进都无法靠近的淡紫色旋涡龙卷。
虚无之洋大漩涡。
阴影中唯一可以看到的东西。
高大,安静。它理应成为他们的路标和背景。
无论身在终道之末的哪里,它都是唯一的路标和背景。
但是此刻,在所有东西都无法被视线捕捉的阴影那侧,孤零零的它,却像是个错误。
唯一的错误。
修补过数次的三角翼悠悠,吊起六面盒,载着他们靠近那条分界线。
“准备。”以查说。
“准备什么?”柯启尔问。没必要问。下一刻他知道了——眼前被泼墨一样变得漆黑。
寒冷。
睫毛像冰刺一样刷在下眼睑上。
以查没再冲他说话了。
没有回答,也没有提新的事情。
也许他既做了回答又开启了新的话题,但柯启尔都无法听到。
“呃。”他说。
“喂!”他说。
没有回答,柯启尔很确定是声音没有传出去——甚至因为如此在嗓子间摩擦生热。
他听不到以查讲话,以查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就像他们明明都浑身洁白,发出神圣的微光,但他既看不到以查的身影,也看不到自己的手一样。
和黑暗没有关系。
黑暗仅仅是没有光线而已。
初始的黑暗过后,柯启尔很快能看到光线了。
光不是通常的样子,像是凝固在空中的彩色直条。在某些角度可以见到其中几根,微动之下,旧方向的光线消失,新方向的光线出现。
不是看见的,任何的光源都已经停止朝他们眼中传输信息。
而是,他们撞在了“速度清空”的光线上。撞击结束,重合的状态重新分离,响应的光线就会从视野中消失。
柯启尔意识到他们还在移动。
一发绿莹莹的静止光束中多了一个空洞。空气流也依旧在动。
他安静下来,依照自己的记忆操作单角扁平号躲避气流。
光线,光条,光弧,污渍状的光斑点一个又一个的从他眼中路过,耳边擦过的凝固音团带来一阵阵恶虫孵化般的,令他耳朵直痛的噪声。
零点二秒后左后上方十五度方向。柯启尔想。
汗水在额头还没落下便结成了冰晶,把他的眉头都冻住了。他用左手抓着右手手腕,让它稳。脚下的单角扁平号轻盈的闪过那道“空”。
零点三秒后,正下方,右上三十九度。
又闪过了。
柯启尔忘记松口气。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下一道。
以查在旁边操纵主要方向,他有自己的计划,振幅三百在岸上等待他用钱去治愈,秩序之源在大战后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柯启尔操纵单角扁平号来回闪躲。
失误的话,可能就这么孤零零的在黑暗中死掉。
如果它头上顶着一个表示存活概率的百分数,它会是几呢?柯启尔想。
他对此一无所知。也许他每次的躲闪都让那个数字变小了,又或者那个数字一直都是零或者一百。
他其实完全不知道以查为何做出这样的决断。
奇怪。
很多东西都能吓他一跳:说错话,长官,和不对称的甲虫。这种时刻他倒不怎么害怕了。这种时刻他特别专注,特别能干。就好像在错过了交稿时间后再满腔圣洁和懊悔地赶制论文一样。
柯启尔坚持了不知多久。
应该用心跳计数的,但是他又忘了。不是忘记计数,而是忘记心跳。
然后好像大梦初醒。
先是倾斜,他感觉脸,前胸贴在了凹凸不平的东西上,这种感觉很熟悉,应该是跌倒了——于是他连忙两手撑住那东西,把自己撑起。
然后就是真的大梦初醒。
柯启尔揉了揉眼睛。
他在一个青灰色的,岩洞一样的地方。
以查在。
而且还是那幅姿态——这位值得尊敬的朋友总能找到自己费力最少,依靠支撑物最多的姿势——
此刻他正坐在右前方的岩洞壁边上凹进去的一块,一只眼窝里的光亮术球把那附近照的分明。
“这是哪?”柯启尔问。
这问题可以约等于“我们怎么来的”。
天使不急。反倒因为目所能及的小小安稳松了口气。
以查时常做些神秘兮兮的事情。
不过他从来没有不乐意解释。有时候会在当场,有时候会在几个礼拜后的文章里。
“有一个更值得关心的问题。”以查笑嘻嘻地说——看来他打算过一阵再解释。
他指了指岩洞较暗,地势较低的另一侧。
那边的岩壁向中间内伸,挡住了柯启尔的视线.
天使向那边绕去。
他注意到这岩洞的材质和终道之末的大陆地面几乎完全一样——只是坑坑洼洼,布满大小凹陷和凸起,就好像——
就好像是刚刚挖出的原材料,还未雕刻和打磨过一般。
柯启尔看到了以查所指的事物——
一个浑身发白,蜷坐在角落的生物。
她举着细长的手臂,手掌和脸都紧贴着在墙壁。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唯有身上的光泽在向外界告知,她还活着。
“这位就是专业造陆师。”以查慢吞吞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