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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立一眼便认出这把铁胎弓,正是那名王府死士大眼所使用的,顿时面色微变,再仔细一瞧被钉在树身的那具尸体,更是心神俱震。
树上的这具尸体尽管已经有点巨人观了,但从其穿着和面容还是能瞧得出来,正是那名代号大眼的死士,难怪昨晚一夜未归,敢情已然被射杀了。
“戴大人可是瞧出了什么端倪?”贾环忽然问道。
戴立正心神不安,忽见贾环审视着自己,不由心中一凛,故作不解地道:“本官只是奇怪,贾秀才如何断定此人试图刺杀你?又如何断定此人是被另一名杀手射杀的?”
贾环微微一笑道:“正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所有见不得光的勾当,其实最终都会留下一定痕迹。戴大人你看,这把铁胎弓正是眼前这名杀手携带的,从其死亡的时间可大致判断,正好与本人昨日遇刺的时间吻合,而铁胎弓的弓力有三石,可射三百步以上,树上的位置也适合射击对面山腰的般若寺。
时间、地点、作案工具皆对上了,绝不可能是巧合,由此可见这名杀手就是冲着本人来的,即使不是冲着本人,也是冲着易大人来的。”
易洪闻言,那张脸面瞬间阴冷下来,他和贾环昨日在般若寺前的小广场逗留了很久,这名箭手携三石强弓潜伏于此,目标不言自喻了。
戴立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干笑道:“嗯,贾秀才分析得有道理,原来贾秀才还懂探案,佩服!”
这时,易洪手下一名锦衣卫百户名吕有为者,走到树下绕着观察了一圈,启禀道:“大人,据属下观察,射杀此人的箭确实是从那边山头射来的,换而言之,此人大概率是被昨日刺杀环三爷的那名箭手射杀的。”
易洪的独目寒芒闪烁,冷道:“这里到那边山头少说也有七十丈,一箭毙命,入木三分,果然好本事,本官这只眼睛估计也是拜此贼所赐。接下来,即便是把整座大铜山掘地三尺,也要将此贼揪出来,老子要亲手扒了他的皮,方能消心头之恨。”
易洪发完狠,又命人将树上的尸体取下来仔细地搜查,结果自然什么也没查出来,死士之所以谓死士,除了不怕死外,还要“死”无对证,这种人必须无名无姓,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人一死就一了百了,绝无半点痕迹可寻。
饶是如此,但戴立看着锦衣卫在那折腾,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直到亲眼目睹锦衣卫一无所获,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易洪阴沉着脸把玩了一会手中的那把铁胎弓,忽然意有所指地冷笑道:“看来这帮困兽已经开始狗急跳墙了,戴指挥以为然否?”
戴立不由心底发寒,陪笑道:“是啊,亢大勇一伙连刺杀这招都用上了,可见已经是穷途末路了,然而任他如何猖狂,终也逃不过覆亡的下场,如今我军已经将大铜山外围的山头清剿过半,最多五天便能将其荡平,届时此贼必难逃一死。”
易洪抚掌道:“说得好,那便请戴指挥加大清剿力度,本官要在三天之内拿下主峰。”
戴立凛然拱手:“下官自当竭尽全力。”
待戴立领命离开后,易洪忽然笑问道:“贾秀才可还记得当初在扬州城外,亢令城父子被刺杀的事?”
贾环点头道:“自然记得,只是易大人何故突然提起此事?”
易洪森然道:“当时刺杀亢令城父子的两名杀手均是死士,锦衣卫花了数月时间也未能查出二人的身份,而现在这名被射杀的家伙估计也是一名死士,身份无从查证,以贾秀才的聪明才智,想必不用本官再点明了吧?”
贾环轻哦了一声:“易大人的意思是,刺杀亢令城父子的死士,跟这名箭手其实是同一来路?”
易洪反问道:“贾秀才觉得,如今除了被困()
的亢大勇一伙,还有谁想置咱们于死地?别忘了,林大人当初是如何中的毒,又是如何遭到伏击的。”
贾环凛然点头道:“看来咱们围住了贼首亢大勇,那伙人确实急了,指不定还会做出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来,易大人可要小心防范了!”
易洪嘿嘿一笑:“贾秀才你也要好好保重,咱们现在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难兄难弟了。”
贾环淡定地道:“常言道,邪不能胜正,贾环又何足惧之!”
易洪用略带嘲讽口吻道:“贾秀才不愧是圣人门徒,一身浩然正气,刀枪不入,神鬼皆避,佩服佩服。本官就不行了,怕死得很,若有个风吹草动,绝对先下手为强,嘿嘿!”
易洪的独目中杀机一闪而过,随即率着一众锦衣卫离开了现场,而那把铁胎弓也被他带走了,这是证物,是要留存的,否则贾环都想厚颜讨过来送给铁虎了使用了。
目送着易洪一行人走远,铁虎低声道:“三爷,如今整座大铜山已被两个卫的兵力围得铁桶似的,外人是很难进入的,就更别说寻准刺杀的时机了,所以俺认为肯定有内鬼接应,这名箭手才得以提前在此埋伏下来的,对了,扬州卫指挥使戴立尤为可疑,据俺暗中观察,这家伙看到那把铁胎弓时,神色颇不对劲。”
贾环点头道:“原来虎子你也瞧出来了,估计易洪也对戴立产生了怀疑,所以才会说出刚才那样一番话来的。”
铁虎神色凝重:“三爷,易洪说得对,正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戴立乃扬州卫指挥使,手握兵权,根基深厚,若他当真是内鬼,一旦狗急跳墙,那咱们就危险了,倒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
贾环闻言不由陷入了沉思,如今参与围困大铜山的兵力共有万余,分别来自扬州卫、泰州卫和高邮卫,其中扬州卫兵力最多,共四个千户,约4800人,其次是泰州卫,共三个千户,约3600人,然后是高邮卫的两个千户,2400百人,外加冯紫英所率的云梯关千户所,约1000人。
换而言之,戴立掌控了四成的兵力,虽说扬州卫下属的四个千户,未必都会对戴立唯命是从,但戴立身为扬州卫指挥使,经营多年,忠于他的死党肯定也不会少,如果狗急跳墙之下突然发难,确实相当危险。
铁虎此时又劝道:“三爷,书上都有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即使不先下手把戴立干掉,最不济也要把他控制起来,解除他的兵权。”
铁虎这小子胆大心细,有股子狠劲,贾环也是杀伐果断之人,但正所谓师出必有名,现在无凭无据的对戴立动手,弄不好会人人自危,甚至引起军队哗变,必须慎之又慎,不过,提前做好防范还是必须的。
正如兵法所云: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
再说那戴立离开后,立即调动扬州卫的兵力,对剩余的山头发动清剿,似乎并无异常。
夜幕降临。戴立回到大铜山北边的驻地,浑身披挂未解,一人独坐在帐内,那老脸的神情随着烛焰的晃动而明灭不定。
刺杀贾环和易洪的计策失败了,什么狗屁金牌死士,第一杀手,任务失败就算了,竟然还被别人射杀,尸体也留在现场被发现了!
戴立明显感觉到,易洪和贾环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尤其是易洪,分明话里有话,意有所指,此人是锦衣卫头子,手段凶残酷厉,一旦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肯定会采取动作,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
烛光下,戴立的面色变幻不定,最终一咬牙,拔出搁在双膝上的腰刀,用力刺进了地面,狠声道:“既然如此,何不搂草打兔子,彻底不留后患!!”
“来人!”戴立低喝一声,一名亲兵随即闪了进来,恭敬地道:“大人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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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把周佥事和戴千户找来。”戴立吩咐道。
亲兵领命而去,很快,扬州卫指挥佥事周涛,千户戴朝仁便掀帐而入,此二人都是戴立的心腹死忠,所以戴立也没拐弯抹角,直接便道:“我准备干一票大的,你们准备一下,底下参加的人必须忠心可靠!”
周涛和戴朝仁人凛然相视,静静地听候戴立的安排。
…………
易洪的营地位于大铜山西侧,除了一百名锦衣卫外,还有泰州卫下属的一个千户,共计兵力一千三百人左右,扼守着大铜山往西的出山要道。
夜色如墨,此时的中军大帐内,易洪的手里还在把玩着那把铁胎弓,正如贾环所料,他确实已经怀疑到戴立头上,以他凶狠多疑的性子,有人要谋害他,又岂会无动于衷?
这时,营地外面传来了一阵马嘶声,稍倾,一名作小贩打扮,其貌不扬的男子被领了进来。
“属下参见大人。”小贩趋步上前,在易洪面前单膝着地行礼。
易洪点了点头,问道:“扬州城中可有异动?”
小贩答道:“大鱼们都没动静,不过日前王曾孙徐文瀚倒是离开了扬州城。”
“哦,莫非他回京了?”
“没有,只是去了扬州卫挥使戴立的营地。”
易洪目光一闪,将“小贩”挥退出去,随即又对着身边的心腹百户吕有为吩咐道:“小吕,再加派人手盯紧戴立的营地,若有异动,立即禀报。”
这位吕百户连忙领命安排下去,又目露狠厉道:“大人,那名杀手估计是戴立安排的,要不属下这便带人将戴立拿下,以免夜长梦多。”
易洪摇头道:“咱们的人手太少,暂时不能动戴立,待支援来了再说,其他人老子信不过,包括泰州卫和高邮卫,对了,支援什么时候能到?”
吕有为沉吟道:“雷镇抚要从金陵赶来,最快也得两天时间。”
吕有为口中的雷镇抚,即是锦衣卫设在南京的一个下属机构,名曰锦衣卫金陵镇抚司衙门,该机构的头目称为镇抚,品秩与千户相当,但麾下却统率着五六千名锦衣卫,兵力与一个卫所相当,除去搞情报和文书工作的,能战者亦有数千余人,目前该机构的镇抚姓雷。
很明显,易洪想动戴立,但又担心力量不足,所以向金陵镇抚司衙门呼叫了增援。
…………
金陵城,薛府,午后。
薛宝钗忙碌了半日,刚躺下小睡了一会,突然被一阵震天的哭声惊醒了,忙坐起来问道:“莺儿,外面发生何事?”
贴身婢女莺儿从外间快步走了进来,有点慌张地道:“姑娘,二太太刚没了。”
薛宝钗愣了片刻,轻叹了口气,道:“该来的总该会来,你也不必慌脚鸡似的,去把日前准备好的孝服取来给我穿上才是正经。”
莺儿吐了吐舌头,忙去把日前准备好的孝服取来,替薛宝钗换上,收拾定当后,主仆二人便往二房那边去了,半路上恰好遇上了薛姨妈。
薛姨妈忙拦住女儿道:“我的儿啊,刚咽气的人不干净,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暂时不要往那边去了,待入棺收殓了你再去灵前上香叩头,便算是尽了婶侄间的一场情份了。”
薛宝钗无奈道:“女儿原该听妈妈的,可是大哥偏生又不在此间,琴妹妹又年幼,我若不去帮忙张罗,蝌弟一个人怕是支应不过来。”
薛姨妈闻言眼圈一红,跺脚急道:“你那没笼头的大哥,一准又跑秦滩河上鬼混去了,我上辈子到底作什么孽啊,怎么生了这么一个蛆心的孽障!”
薛宝钗忙安慰道:“娘亲你现在骂他也听不见,何苦生这闷气来着,仔细气坏了身子,当务之()
急是先处理好婶娘的身后事,我那可怜的琴妹妹,短短半年之间便没了爹,又没了娘,现在不知哭成什么样了。”
薛姨妈闻言忙自责道:“宝丫头你说的何尝不是,唉,都是你那不成器的大哥气的,走,咱娘俩先把事情处理了,可怜咱们家竟没个能挑大梁的爷们,以后等你出阁了,为娘要是两腿一伸,还能指望谁给收尸送终?”说完禁不住抹起了眼泪。
薛宝钗闻言不由一阵心酸,眼泪止不住从杏目中涌出,一边嗔道:“娘亲瞎说什么。”
薛姨见状顿时后悔不迭,忙道:“为娘也是被你大哥气昏头了,胡言乱语,作不得真,宝丫头你别哭了,你这一哭,为娘更是慌了手脚。”
薛宝钗无声抹去了眼泪,强打精神,扶着母亲往二房那边急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