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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视死如归
曹植感慨道:「臣虽说是从幼年开始学经,数十年下来却从未想到这一层。陛下思虑深远,臣敬佩万分。」
「朕只是思考的角度与皇叔不同罢了。」曹睿摆了摆手:「皇叔既然想明白了,那译五经为白话一事开始做了吗?」
「已经开始做了。」曹植说道:「诗经丶尚书丶礼丶易丶春秋这五经,臣从诗经开始译为白话,已经译了二十馀篇了。」
「周南十一篇丶召南十四篇,这二十五篇臣都已经译好了。而且臣此次来陈留面圣,将这些译稿都放在马车中带过来了。」
曹植问道:「陛下,臣命人将这些译稿取来请陛下御览?」
「不必。」曹睿摆了摆手:「朕就先不看了,待皇叔将诗经都译好之后,朕再细细看一遍。」
曹植点头:「臣知道了。陛下,臣还有一问想请陛下解惑。」
「什麽问题?」曹睿看向曹植。
曹植说道:「洛阳太学外有一排石经,太学的学子们从此可以以石经来作为依据。但即使臣将五经译为白话,朝廷又要如何推广呢?」
曹睿嘴角带了一丝笑意:「皇叔是想问如何普及?」
「臣是有此疑惑。」曹植回应道。
曹睿轻轻点头:「皇叔问的极好。」
「所谓经学的推广,固然需要士族及名士大儒的教学,但还是需要朝廷去真正在后面出力的。」
「司隶丶冀青幽并丶兖豫徐扬丶还有雍州凉州,天下也不过百馀郡罢了。五经译成白话文后,先由朝廷抄送各州,再由各州给所属郡国各再抄送一份就是了。」
「到了各郡国之后,无论是郡中出资使人抄送丶或者再择其中的重要篇章书写于影壁之上,这些都是可以的。」
曹植拱手说道:「臣大略懂了。若有这样一部通行于世的五经译解在各郡之中的话,各地学问的中心就会从大儒开设的私学处,转移到郡中开办的官学。」
「推行教化的同时,从而也使各地学子明白,他们所学知识的来源是朝廷而非某个名士。」
「看来皇叔和朕想到一起去了。」曹睿笑着点头:「汉朝的时候有东观和兰台,如今朕也想在洛阳设立一个机构来弘扬儒学丶传习诗赋,就叫它崇文观吧。」
当然,曹睿还计划着回京遣人改进造纸及印刷之术,只是没必要在此时与曹植说罢了。
曹植好奇道:「陛下这是要在洛阳设立一个经学的中心?」
曹睿点了点头。
一直以来,曹睿所虑之事只有两个,短期的掌权和长期的集权。
想要短期之内掌权,多半还是要从做事的角度来看。
无论是朝中的人事任免和淮南的对吴用兵,都是让权不外散丶增强自己这个皇帝的权威而已。
若是从长期来看,世家大族的威胁无疑是最大的,把持选举丶阶级固化丶结党营私……
而在当今的时代,世家大族与士族几乎可以等同。
曹睿说道:「皇叔,先帝不是说过吗,文章乃是经国之大业丶不朽之盛事。若是要开创我大魏的盛世的话,不仅需要统一天下之武功,也需要文治。」
曹植看向皇帝,小心而又带有试探的问道:「陛下,臣此番为五经译解,这个职能是否也要归于这个崇文观内?」
曹睿看了一眼曹植跃跃欲试的表情,心知曹植又存了不安稳丶想做事的心思,随即说道:「崇文观之事,朕也只是有这样一个想法。具体之事,待朕回洛阳后再定。」
曹植故作平静的点了点头,眉宇间似乎有些失望之意。
曹睿仿佛没注意到一般,自顾自的笑着说道:「朕先前在东宫之时,皇叔的许多文章朕都熟读,甚至有些还能背诵。」
「哦?」曹植似乎又来了些兴致,挑眉问道:「臣所作诗文众多,陛下可有喜欢的篇章?」
曹睿点了点头:「皇叔文才如此之好,朕自然是有喜欢的诗篇,而且两篇都与『白马』二字相关。」
曹植微微思考一瞬,也露出笑容说道:「陛下说的是《白马篇》和《赠白马王彪》这两篇?」
「正是这两篇。」曹睿说道:「无论从文采还是意蕴来说,朕以为这两篇都是皇叔诗赋文章中的首选。」
对待武将,就要谈战绩丶谈军旅丶谈功业。对待文人,拉近距离最好的方式,就是聊他最得意的作品了。
不过曹睿并没有任何勉强之感。以曹植之文才,些许褒扬还是当得起的,曹睿的话也是发自内心。
曹睿缓缓起身,背着手开始在堂中踱步,嘴里还吟诵着曹植《白马篇》中的句子。
曹睿一边走着一边扬起头来,仿佛这样吟诵才更有味道些。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见皇帝十分陶醉的背诵着自己的得意之作,曹植这个作者本人也开始回忆起自己当年写《白马篇》时的心境来。
白马篇……那是建安十二年的事情了。
十六岁的曹植在去年随父东征淳于之后,第二次随父出征,而此次出征就是远征乌桓丶扫清袁尚袁熙二人的远征。
在向辽东进军的途中,来自幽州丶并州丶冀州的骑兵军阵给曹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跨马携弓,奔走长驱,甚至曹植自己都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皇帝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
随大军翻越卢龙塞,领略燕山之险峻;观张辽用武白狼山,感怀王师之武功。这一切对于十六岁的少年曹植,都是十分刺激而又激荡的。
白狼山下,乌桓单于在交战中身死之后,漫山遍野都是跪下扔掉兵器的乌桓兵,张辽亲手持着大纛丶策马在父亲身后耀功。当日曹军远征而来丶大胜已定的欢呼声,似乎还能在自己耳边听到。
《白马篇》一共也只有十四句,很快就到了尾声。随着皇帝『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话音落地,曹植反倒是一声长叹。
见皇帝背着手笑着看向自己,曹植从席中站了起来:「陛下亲自吟诵臣的诗作,臣实在惶恐。」
「臣少年时写下这首《白马篇》,当时所想所感都是幽并骑士的勇武和大军战胜之后的得胜之感。」
「但臣现在想来,大军出征不仅是夸耀武功,更有兵凶战危丶国事艰难之感。武帝回军之后,也常常感叹远征辽东的艰险。若是让臣现在再写,恐怕也难以找回当年那种少年意气了。」
说罢,曹植躬身行了一礼:「臣恭贺陛下南征大胜归来。」
曹睿点了点头:「虽然皇叔说的都对,但《白马篇》中的少年意气以及激扬文字,朕认为几乎可称『一字千金』了。」
「不过,」曹睿看向曹植:「皇叔在建安之后的文字,却更显哀愤之感了。」
没等曹植回话,曹睿又沉声说起了《赠白马王彪》里的几句诗来。
「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
曹植知道,这两句诗乃是从《赠白马王彪》一诗中截出来的,本来并不连着。但皇帝将这两句诗放在一起,似乎有些别的用意。
似乎……似乎在鼓励自己立起志向?
即使这首诗是自己所作,但面对皇帝藏着问题丶藏着答案的这种阅读理解,曹植这个作者本人也是有些困惑了。
曹植拱手说道:「不瞒陛下,臣……臣自就藩以来,虽然常常能有报效国家之志,但却总是不为朝廷所用。」
「按照制度,臣可谓是无事可做。而且臣先后的封地安乡丶鄄城丶雍丘,不过都是数里之城,几乎如同禁足了一般,文字中自然有哀怨之感。」
这一番话脱口而出之后,曹植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妥,连忙紧跟着说道:「陛下恕罪,是臣失言了,臣绝对没有怨望之意。」
曹植努力回忆着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好像陛下说的是『哀愤』,而自己说的是『哀怨』吧。无论如何,『哀怨』似乎都比『哀愤』好上一些。
曹睿表情略淡的说道:「所以皇叔就在给朕的表文中,说什麽『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偏舟之任』?」
「大将军在此战中,率中军步卒为大军之后盾,实为股肱之任。大司马统领骑兵数万,将吴军分割包围杀伤,这是亲冒矢石之功。」
「皇叔说『兵者不可预言,临难而制变者也』。」曹睿的表情渐渐变冷:「若是真让皇叔自领一军,皇叔是能为国家阻击敌阵丶还是能追亡逐北?」
「或者说,皇叔就是想找朕来要兵权?」曹睿盯着曹植的眼睛看去。
曹植说话的气势也渐渐变低:「臣只是想为国家效力,并非想要兵权,也并非有其他意思……臣只是想试一试罢了。」
曹睿轻叹一声:「皇叔,方才你也说了『兵凶战危』。这次虽然名义上是朕亲自南征,但军队调度都是大司马和大将军指挥的,朕所起的作用,也只不过是与谋士议论而后定策,交由大司马和大将军执行罢了。」
「这种事情,朕又如何能让皇叔去『试一试』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