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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曹睿确实有意于祁山丶卤城一带,但杨阜如此热忱的态度,还是属实让他有些意外。
「杨卿说得没错,朕也是这般想的。」曹睿轻咳一声:「具体该如何取舍,还是要朕亲自去彼处看过才能决定。」
「明日全军起程发往上邽,朕要在上邽城里与诸卿庆贺年节!」
「遵旨。」司马懿丶杨阜丶陈矫等人一并行礼。
翌日丶也就是二十九日清早,曹睿亲率所剩不多的骑兵在前南行。牵招统领剩下的步卒与降卒们,在后缓缓行进。
随着皇帝本人不断向南移动,『好消息』也不断传来。
其中最让曹睿意外和感叹的军报,就是陆逊与夏侯霸在西路的所作所为。
「司空。」曹睿骑在马上向南行进,挥手将侧后方的司马懿招呼了过来。
「陛下有何吩咐?」司马懿拱手发问。
曹睿轻吸一口气:「司空且看一下这份军报吧。陆逊以武都丶阴平二郡之地作为许诺,徵调了凉州的三万羌骑,还在襄武城外劝走了唐蹏的一万人。」
司马懿接过皇帝手中递来的军报,看着看着,眉头也渐渐皱起。
反覆认真看了两遍后,司马懿抬头看向皇帝,两人的眼神在空中对视,竟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
不是陆逊哪里做得不对,而是陆逊做得太好了丶好到有些惊悚了!
自从陇西郡被围丶南安郡被蜀军占据之后,曹睿也好丶张合也罢,都没获得过任何来自凉州的讯息。
对于凉州方面,向陇西郡增调的援军,皇帝与重臣们也是有基本共识的。
按凉州的状况,似乎援军应以郝昭的两千外军丶夏侯霸从凉州徵调的郡兵为主,陆逊的羌人义从为辅。
谁能料到竟是陆逊成了主角?
就连此前与陆逊通信不绝丶聊过许多关于羌人安排的皇帝本人,都没料到陆逊能聚集这麽多羌人!
两人对视沉默几瞬,司马懿开口打破了僵局。
「陛下,陆逊作为钦命的护羌校尉,徵调羌人作战防御乃是其本职。虽说大魏从未徵发过这般规模的羌人,但细说起来陆逊并未越权。」
「从西援救襄武丶逼退南安郡的蜀军,都是此人之功。况且,此人还是陛下亲自任命的,有大功而无过,不应处置陆逊。」
曹睿愣了一瞬,摇头苦笑道:「司空以为朕会嫉贤妒能吗?陆逊在西边做的好,朕奖赏他都来不及,又岂会提防他?」
司马懿也面露惊讶:「是臣思虑短浅了,不知陛下是何意?」
「朕在想陆逊给羌人开出的那麽多条件。」曹睿轻声叹了口气:「从羌人中选取官吏丶徵发义从这些事情,以及朕将他们与大魏寻常百姓一视同仁,这也是应有之义。」
「但朕思略的是陆逊将武都和阴平许给羌人之事。」
曹睿看向司马懿:「陆逊的本意很好,既激发了羌人求战之欲,又没有把陇右的土地随便许出去。但随着略阳一战,诸葛亮又主动退走,如何收回武都丶阴平二郡,朕确实有些没底。」
司马懿随在皇帝马后,二人边骑边聊,聊到这里竟陷入了一段寂静。
曹睿也陷入了思索中,司马懿也同样如此。
风声从道路两侧的树林中吹过,成为了军队嘈杂行军的背景音。
湛蓝的天空中点缀着几片卷云,远方层层迭迭的山峦丶竟让上万人移动的军阵都渺小了起来。
「臣倒是有些不同想法。」
司马懿咂着嘴,试探性的说道:「陛下,此事能不能换个角度来看?不从陆逊的许诺着手,而从凉州这麽多应募的羌人来看?」
曹睿轻轻点头:「司空素有急智,试言之。」
司马懿继续说道:「在陆逊之前,大魏在雍凉二州的官员,并未如此徵发过羌人从征作战,但在黄初之前,这种事情却很多见。」
「王国丶边章丶韩遂丶马超这些人?」曹睿反问道。
「没错,正是这些人。」司马懿说道:「虽说从当下看来,这些人都是作乱的贼寇。但他们能轻易的一番番将羌人聚起,定是对羌人有利可图。」
「但此前凉州作乱,韩遂丶马超这些人许诺的无非是官职丶财物罢了。就过去一二十年,他们就真的都想搬家到武都丶阴平了?」
曹睿接话道:「陆逊在利诱羌人,羌人也在试探大魏!」
「正是这个意思。」司马懿应道:「大魏初立不过七载,但新朝气象与汉朝截然不同,这些羌胡也摸不准大魏的脾性。」
「幸亏陆逊打得顺,而且还碰上了蜀军撤走。否则真赶上硬仗的话,这些羌人能不能为大魏作战,尚未可知。」
曹睿冷笑一声:「所以这些羌人是想看朕大不大方!」
司马懿回应道:「应是这般。」
「那朕就好好对他们大方一次。」曹睿笑道:「让他们这些连土包子都算不上的人,好好见识一下朝廷威信!」
「陛下这是?」司马懿不解。
曹睿瞥了司马懿一眼:「到了上邽便知!朕自会给这些羌人一个说法!」
司马懿只好应下,看着皇帝纵马向队伍前端驰去,只留他随在队伍里慢慢前行。
当今陛下与先帝,真乃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
先帝雅量异常,不仅听身侧的大臣意见,还常常按照臣子的意见行事,堪称从善如流。
可当今的这位陛下,登基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却在淮南丶陇右两次亲征,眼看着两战都要取胜。
随着军事上的胜利,带来的是皇帝权力的进一步巩固。
大将军曹真,在重大的军略上几乎无所发言,变成了替皇帝领军出征的都督一般。
而自己这个司空,与董昭丶卫臻丶辛毗等人,几乎都成了皇帝的参军谋臣一般。
若陛下有不决之事,才会从臣子的意见中择优来行。
若是陛下心中笃定之事,丝毫不会被臣子们的言论所改变。
一年半以来,几乎皇帝做出的每个重大决策,都被证明是对的!当年武帝做魏王时,也没有这般集权与英明!
司马懿只得在心中暗自腹诽,却没有半分胆气张口说出。思量过后只能长叹一声。
且到上邽,再看陛下要如何给羌人许诺和兑现吧。
……
三十日晚,曹睿与麾下的四千骑兵抵达上邽,牵招率步卒随在后面丶还有一日的路程。
不管怎麽说,总是赶上了岁尾的最后两天,算是能在上邽过个年了。
除了曹真之外,郭淮丶鹿磐丶胡遵等人都一并出城五里迎接御驾,一同将皇帝迎至了城内。
出言赞扬郭淮等人坚守之功后,御驾进入了县衙内,此处也已经设下了宴席。
「大将军这是让朕不得不给你们庆功啊!」曹睿笑着看向曹真说道。
身后随着的郭淮等人,听闻皇帝之语瞬间变了脸色,还以为皇帝对战事摆宴迎驾有不满之意。
郭淮是头一次见皇帝,曹真却早就在洛阳与皇帝相熟,知晓当今陛下总是不拘小节丶喜欢开些玩笑的。
曹真在身侧也笑着回应道:「承陛下洪福,除西县丶祁山外,陇右四郡均已收复。将士们翘首等待论功,能与陛下一同饮宴,也是他们的福分。」
「哈哈哈哈。」曹睿大笑道:「大将军说得好!仗打得好,朕历来都是不吝赏赐的。今日与有功之臣一同饮宴,想来也是一桩美谈。」
上邽的县衙不大,但容纳十馀人饮宴还是够用的。皇帝坐在上首自然宽敞,堂内的桌案却密密的挤成两排。
曹睿眼神一转,就从后方随着的人群中将陆逊找了出来。
「伯言,来朕这里。」曹睿笑着招手:「朕在城外时就看见你了,为何总躲在后面?莫非不想见朕?」
陆逊尴尬一笑,躬身恭敬的行了一礼:「得睹天颜乃是臣的幸事,只不过臣并未率军交战,与诸位将军相比自然气短,也就只好躲在后面了。」
曹睿哑然失笑:「如何总是这般谨慎?你做下的事情朕都知晓了,在朕看来一如战功一般!」
「伯言,你首次与朕饮宴,莫要拘束。」曹睿吩咐了一句,转头看向曹真:「既然大将军都安排好了座位,那就准备入席开宴吧!」
曹真点头称是,随后指挥身后随着的众将众臣纷纷入席。
若在其他朝代,刚打完一场仗丶死了一万军士,虽说已将失地大部收回,但多半不会有任何想要饮宴的想法。
但当下这个时代,实在是战乱太多了。尤其是对于曹魏的诸将来说,几乎没有哪年是空闲的。
年年都有战事,即使是绕指柔的心肠也磨成了百炼钢一般。
军队死伤惨重,该悲戚的时候就要悲戚。但悲戚过后,胜了仗自然也要庆祝,而且也要庆祝的更加热烈。
这种因时事导致的豁达之感,从曹操丶曹丕到将领丶大臣们,在汉魏禅代的这个时代里,始终都是一脉相承的。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曹操昔日所作的短歌行,就是在战后的宴会中即兴所作。
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时代底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