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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袭转身离去丶执行军法去了,并不敢和魏延争辩。
一方面,黄袭被张合连取了两处营垒丶又是魏延亲自前来帮他顶住,黄袭该承魏延的情。
另一方面,魏延的位阶也高于黄袭,以镇北将军丶丞相司马之职屯于黄袭后面,本就对黄袭有监督之权的。
有了魏延的鼎力襄助,黄袭终于在第三处营垒后站稳了脚跟。黄袭的军报也递到了诸葛亮的帐中。
「黄袭丢了一处营垒?」诸葛亮出声看向众人:「此前黄袭与魏军反覆十日丶都未失掉一处营垒。今日魏军做派属实反常。」
「君则,你去黄袭营垒处看一看战况,再回来与我分说!」
陈式拱手应道:「谨遵丞相之令!」
说罢,没有半刻拖延丶转身就向外走出了大帐。
此番北伐之中,各将领都有职司分派丶纷纷撒出到陇右各处。
惟有陈式陈君则一人丶始终随在诸葛亮身侧,充当诸葛亮的亲兵本部。此人通晓军略而又骁勇善战,甚得诸葛亮的重视。
不过一个多时辰,陈式便回到了帐中。
「禀丞相,属下去黄将军处查验过了。魏军今日攻势确实凶猛。分部急攻不停丶黄将军为了保存军力因而退却。魏将军已经亲自前出,帮黄将军在第三处营垒稳住阵势了。」
「且有因伤被抓的魏军称丶统兵大将乃是张合。」
「张合?张合亲自督军来攻了?」费禕略感诧异,转头看向陈式。
「魏军俘虏是这般说的。」陈式答道:「而且黄丶魏二将军皆说,若非魏军重将督军丶定无法这般轮换。截至中午之时,魏军都已经轮换了十部了。」
「那就当是张合本人好了。」诸葛亮转头看向费禕:「文伟,告诉黄袭丶魏延二人,两处营垒并非大事。」
「但今日丶明日两日,不惜士卒性命丶也不能让魏军再夺营垒了!魏军攻势如此急切,本相倒要看看曹睿是怎麽打算的!」
「属下知晓了。」费禕拱手答道:「这就给黄袭丶魏延二将下令。」
……
直到夜幕降临,魏军都没能攻克第三处营垒。
但魏军丶蜀军双方今日的伤亡,却是在赤亭处交战后最多的一日。
蜀军士卒损失了一千出头,而魏军步卒损失了一千五百。被张合分成二十部的步卒,多的损失了超过百人丶少的也损失了三丶四十人。
对于诸葛亮来说,损失了一千步卒算是件大事,但还远没到动摇局势的地步。况且自从魏延援救之后,第三道营垒就再没丢了。
临近傍晚之时,诸葛亮还令黄袭丶魏延二将在夜间加强警戒,防止魏军夜袭。
可以说,该做的事情全都做了。
时间的流逝并不被任何人掌握,而是按着它自有的规律丶不疾不徐的匀速流逝着。
月亮在夜空中缓慢移动着,河谷间的夜风与河水一并流淌,蜀军大营也静谧着矗立在夜色中。
丑时三刻,已是后半夜了。
今夜值夜着的参军杨仪,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丶却不应出现在此地的面孔。
「赵统?你如何深夜来了赤亭?」
赵统显然已经疲惫至极,从怀中摸出一份赵云的亲笔军报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魏军从阴平而来,叩白水关。家父昨日得到信后已经率军即刻向南援救去了。」
「魏军?」杨仪霍然从席中站起:「阴平之处如何会有魏军?有多少人?」
赵统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白水都尉孟离称,魏军正是从阴平桥头的方向而来。数量至少在万骑以上!」
杨仪闭口不言,认真思量了半晌后,直勾勾的看向赵统:「你来赤亭大营时,可曾与别人说过此事?」
「没有,绝对没有。」赵统连连否认:「父亲已经告知我了,我来大营后丶也只见了杨参军一人!」
「那就好。」杨仪板着脸说道:「你随我来,一同去见丞相,勿要惊扰了旁人。」
「在下知晓了。」赵统点头:「还请杨参军引路。」
由于没有诸葛亮命令,即使是杨仪丶也不得在夜间进入帐内。在外低声呼唤了片刻,得到诸葛亮的亲自允许后,杨仪才带着赵统进入帐内。
诸葛亮深夜见到赵统,如杨仪一般迅速警觉,张口发问了起来。
「丞相,我已问过了。」杨仪将赵云亲笔说书的军报向前递出:「魏军一万馀骑从阴平方向攻至白水关外,赵将军昨日傍晚得知军情丶不及请示,先率八千步卒南下援救去了。」
「阴平,阴平,阴平……」
诸葛亮一边看着赵云军报,一边口中反覆念着『阴平』二字。
就这样坐在榻上丶披着袍服,如老僧入定一般丶闭目沉思了起来。
对于诸葛亮来说,并无需看什麽舆图。蜀地的山川河流丶城池关隘,全部细节都在诸葛亮心中。
时间一瞬一瞬的流走,杨仪赵统二人大气都不敢喘,都站在不远处丶默默注视着闭眼思索中的丞相。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诸葛亮睁开了眼睛。
「威公,遣人去将向巨达丶费文伟丶魏文长丶吴子远丶袁公逢丶陈君则六人唤来!」诸葛亮吩咐道:「先叫魏文长丶吴子远,再叫袁公逢,后叫剩下三人!」
「以其同时到大帐为准,不得惊扰各营,秘密行事!」
杨仪拱手道:「属下知晓了,这就去做。」
转身走了两步,快到帐门处丶杨仪转头看向诸葛亮,又瞄了一眼赵统。
诸葛亮并未回应,而是扬了扬手指。杨仪会意,直接转头而去。
「伯成坐吧。」诸葛亮看了眼赵统:「深夜急速而来,就在帐中歇息一二。」
赵统此前随其父赵云见过多次诸葛亮,但没有一次丶是如此近距离只有两个人的接触。
但诸葛亮的言语威严而亲和丶又有种不容拒绝的感觉。赵统也只得拱手应下,坐在了席中。
「伯成,你父身体怎麽样了?今日你来大营,可与别人论起过此事?」
「并未与旁人说过。」赵统连忙摇了摇头:「家父说过丶只能与丞相一人提及此事。方才见杨参军,我都没说。」
「家父的身体,说起来倒也不是病情,看起来更像年龄大了所至。」
诸葛亮微微挑眉。
赵统注意到了诸葛亮神情,但还是眼中闪着泪光丶继续说道:「自年底从祁山回来后,腰背丶肩膀多处疼痛难忍。据家父说,乃是早年间作战太多丶积累下的伤病太多了。」
诸葛亮一声长叹,眉眼间流露出许多不忍之色。
「昔日随先帝从河北至此的老将,就只存赵将军一人了。」诸葛亮看向赵统:「伯成,你今年不到二十岁,乃是先帝占领荆州后丶赵将军娶妻后诞下的。」
「按理说,你也算是河北人。却生在荆州丶并未去过一次河北。」
「是,是。」赵统怔怔的看向诸葛亮,一时间并不知该说些什麽。
诸葛亮继续说道:「伯成,你知晓你父此前还有一个儿子吗?」
赵统惊讶道:「家父还有儿子?在下对此并不知情!」
「不知情也是对的。毕竟没有人和你说过,今日本相在此等着众人,就和你多聊几句。」诸葛亮轻轻点头,看向赵统。
「伯成,本相乃是建安十二年丶投奔先帝麾下的。彼时先帝已经在新野屯戍了数年。新野,你知道在哪吧?」
「知道。」赵统点头:「荆州一县,在襄阳之北丶隔汉水对望。家父和我说过。」
「正是新野。」诸葛亮缓缓说道:「先帝在建安六年屯驻新野,一直到建安十三年丶曹操大军南征之后才离开新野。在新野小城屯戍了七年,你父的第一个儿子,就是这时出生的。」
赵统不知所措,只能不断的点头。
诸葛亮继续说道:「不仅是赵将军,军中其馀将领们都在新野娶妻丶生子。当今陛下也是建安十二年丶先帝在新野所生的。」
「但建安十三年,先帝率军南下丶又被曹军虎豹骑一路追逐,一昼夜行三百里。众人无法,只得弃了妻小部众。」
「先帝到汉津之时,部下只有张丶赵,还有本相,以及数十骑士。当今陛下由赵将军护卫才得周全,而先帝的两个女儿都殁在了乱军之中。」
诸葛亮看向赵统:「先帝的两个女儿尚且如此,又何况其馀将军的家小呢?不仅赵将军丢了妻小,张将军的妻小也一并丢了。军中其馀将领,丢了的家属更是数也数不清。」
「赤壁战后丶众将安定了下来,才又重新有了子嗣。」
赵统张了张嘴,半晌后才说道:「若非丞相告知,在下属实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
诸葛亮眉眼间的感伤之意还未散尽:「是陈年旧事了。先帝已经不在,关将军丶张将军都已不在了。河北众将,现在只存赵将军一人。」
「现在又不顾病体,亲自连夜赶赴白水。」诸葛亮长叹道:「汉室复兴,何其艰难!」
「伯成,不要忘了你父南征北战之志!」
赵统重重点了点头。
直到众人纷纷到达帐外,进来后将赵统请了出去。赵统独自立在帐外,吹着凌晨前的凉风,内心才豁然明白。
丞相与自己聊的,又岂是陈年旧事?
若非心中忧虑过甚,又岂需与自己这个小辈说这麽多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