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玄武坊,左闾。
阖闾百八十户人家,无不是高屋建瓴、朱门紫瓦,门前小厮、随从,门里丫鬟、俏妇无数。
整个金陵城富商豪强差不多都居住在这里,本该是个市井气十足的地方,偏偏却有位达官之人落居此处,应天府户部尚书方瀚,其居所小巧典雅,为整个玄武坊平添了几分书生文气。
从方家的大门,沿着客厅、书房、花厅,几经通幽之处,便进了花园,这里有小桥流水和高高低低许多楼阁,那塘堰略窄,一路栽种着十几棵柳树,一路的朱红栏杆,进去三间花厅,用泛黄的斑竹帘隔着,里面摆的都是用了数十年的水磨楠木桌椅。
厅背后左边,一个小门进去,便是三间新造的楠木厅,一个大院子里,堆满了太湖石的假山。
沿着假山走到左边一条巷子,穿进一个花园里,但见竹树交加,亭台轩阔,有活水通着一个极宽阔的池沼,里面养着数百尾鱼,翅子上都有金环悬挂,为的是吃的时候,捞起来方便。
池沼旁边,依旧是朱红栏杆,夹着一条走廊,沿着走廊过去。
一个小小的月亮门,藏在几丛竹子中间,极难发觉。
推开四扇绿色洒金门,便是三间畅亭,坐落在水上。
说是富贵一点都不假,毕竟这仿制的苏州园林,当初为了这几个园子,方瀚特意从苏州请了二、三十个大师傅,花了十多万两白银,才从苏州调来这么些花草树石,而后用了一年零两月才修造完成。
对这园子、亭子方瀚平日里是爱护、喜欢的不得了,每日处理完政务后,都要拿上簸箕、扫把亲自打扫一翻,为的就是看上去舒心点。
不过最近园子已经好几天没打扫了,原因就是方瀚遇到事了,一个是儿子被人当街剑杀,第二则是江南私盐问题,实在是生不起打扫的心思。
他有个习惯,只要一有麻烦,就到这“舒心亭”来散散心,要不了多久就能想到注意,可谓是屡试不爽。
就在他想的正酣的时候,府上的管家老黄急匆匆的赶来,脸上满是焦虑。
“站那!”方瀚高声一口叫住老黄,“就在那里说。”
管家老黄深知自家老爷对亭子的爱护,很识趣的在亭子外三丈停住脚步,然后伸长脖子大声喊道:“老爷,夫人又闹了,你快去看看啊!”
“不去,不去,你快些走,不要把人招来。”方瀚摸着下巴的羊角须,烦躁的挥手催促管家快点离开。
自个躲在这舒心亭,不就是为了避那老娘们吗。
死了一个儿子,她可没少找自己麻烦,他方瀚别的不多,就是儿子多,养在外院的儿女可有一大把。
管家见方瀚不管事,长叹一口气,就往园子外走,刚到门口,就看见夫人带着一伙丫鬟兴师问罪的朝园子走来。
“老爷,夫人来了。”管家连忙朝里面提醒了一句,然后毕恭毕敬的退到了一边。
“什么?!”听到夫人来了,方瀚是一阵头疼。
拿起放在石凳子上的公文就读了起来,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下人不敢进的亭子,方瀚夫人可没一点怯意,当初修造这亭子的时候她也出了一半的银子,自然不惧。
再者这亭子也算夫妻公共财产,可没什么进不得的规矩。
径直走上亭子,一手拉住方瀚的耳朵,一手将他读着的公文扔到池塘里,骂道:“自己儿子死了,你这个憨货还有心思读书。”
“哎!哎!夫人轻点。”方瀚一边告饶,一边给下人们使眼色,让她们离开。
这怕老婆的名声要传出去,免不得被同僚嘲讽几日。
当下人们尽数离去后,方夫人便怅然哽咽起来,方瀚将她扶到石凳子上,轻声安慰道:“夫人放心,这害咱家儿子的人,我已经找到了。”
“真的?”方夫人抬头一脸惊喜的看着方瀚。
她本以为自家这个户部尚书只会喝酒打牌、听曲亵妓,没想成还能做事,自己找了让人找了半个月都没找到,他却找到凶手了。
一想到那个杀了自己独子的贼人,方夫人心中顿时怒气横生。
自家儿子方泾平日里是顽皮了些,不过欺负的都是些破落户,又有什么的,那些人就是朝廷的蛀虫,除了白吃米粮,还能做些什么。
欺负他们是给他们面,却没想成被个腌臜货给害了。
方夫人看着方瀚,恶狠狠道:“那个贼子和他的相好的都要死,我不仅要他们死还要他们惨死街头,以慰我儿的在天之灵。”
“好,都听你的。”方瀚满脸笑意的说道,脸上一点死了儿子的悲伤也没有。
方夫人瞥了一眼,深知自家老爷在外面养了不少妾室、儿女,光她知晓的就有两个。
一个是翠花楼的头牌,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一个是府上黄管家的妻子,方瀚曾和她私通,生了一个儿子。
黄管家可是头上绿油油的,而他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儿子不是他的,一心为方瀚办事,说起来也是可笑。
至于不知道私生子那就更多了,于是沉声道:“方瀚,你给我记好了,就算是我儿死了,你养在外面的那些子也甭想进门。”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哼,那最好不过。”
放下一句狠话,方夫人就带着下人离了园子。
黄管家见方夫人离开,也朝园子内探了探头,方瀚看见,招手让他过来。
随后下了亭子,伸手朝衣间拿出一封信函,放到管家手中,郑重地嘱咐道:“把这封信送到福建巡抚熊文灿手中,你亲自去送,切记路上不要丢了,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管家小心翼翼地接过信函,撺到兜里,低头领命。
“去吧!记得早点回来!”方瀚说道。
看到管家离去地身影,方瀚长吁短叹,这劳烦自己地两件事终于都有了解决的苗头,不枉费自己这些天隐忍在这舒心亭内废寝忘食。
当下心情愉悦,拿起扫把就精心打扫起来,一边扫着,一边唱着小调。
“想亲亲,念亲亲。亲亲来到,倒靠在奴怀内撒什么娇,为甚的珠泪儿肥旁吊。一定是家中淘了气,说来奴听着。休得嘿嘿无言也,且向绣房中去解你的恼......”
再说那黄管家收了信函,并未立马前往福建布政司,而是躲着人,先去了一趟平安坊。
平安坊是金陵城官员居住之所的汇聚之地,整个应天府大半的官员都在这里,黄管家偷摸着进了正街中央的一处府邸,正是应天府府尹阮大铖家。
过了一时三刻后漫步春风的被人从后门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