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南一片盛世景象之时,远在基隆的秦浩却是遇到了难心事。
顺天营一名队官趁着休沐的日子,没有汇报私自乘船回老家,等到军中点名时,才发现了这么一个逃兵。
“白穗生的这个案子,不好办!”
在基隆将军府的大殿内,基隆军的几个高层人物,以秦浩为首席,依次坐定,一边翻弄着刚刚从山区运来的红薯、土豆等作物,喝着清茶蘸着吃,一面讨论着逃兵白穗生的情况。
他的事情说起来其实也简单。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这是国人的通病。
大凡在外面工作、读书、打拼之人,一旦得了富贵就是想要回家炫耀一番,回到家乡总是要做出一番成功人士,有出息的模样,否则会被认为是“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最好样本。
何况,白穗生是最早一批从军的,秦浩剿灭山匪的时候他就在了。
是最早一批享受了秦浩的各项优惠政策的人,几年的辛苦打拼经营下来,在基隆、新竹各地已经有了数十亩的水田,近百亩的山林,仓里放着几百石的稻谷,还有数十坛的菜油、荤油、果酒,梁上悬挂着几百斤腊肉干鱼,栏里拴的有牛,喂的有猪,身上穿的是细棉布,腰里也常有几百两两银子,可谓是应有尽有,活脱脱一个富家翁的存在。
有了这样的光景,白穗生便动了回乡修宗祠、续家谱的念头。
这本无可厚非,关键是这小子竟然没有上报,私自回家,这才是基隆官方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放在战时,绝对是要杀头的;一般光景,也免不了一顿降职、鞭笞。
按理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问题就出在白穗生回来后,竟向基隆衙门状告老家的县令。
基隆的官如何管得到大明朝的官,一时间可把秦浩几人难住了。
本想安抚一下,就此揭过,可白穗生的经历在军中越传越广,不少士兵都要求严惩那些恶毒的县令,他们以后也是要回家祭祖的,可不想这样的腌臜之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说来也有趣,这白穗生刚刚回到福建泉州老家,麻烦便接踵而至。
他一回乡,从地保到泉州县,各级算得上的,算不上的,入流不入流的官吏仿佛鬣狗闻见了腐尸味一般都纷至沓来,口号如出一辙,对于逃民要严惩不贷。
面对着地保、衙役官吏们手里的铁链、铁尺,白穗生只得是祭起最不情愿,但却是最对症的一个法宝,塞钱。
地保来讨人情,塞了三两银子,半匹新竹棉布。
衙门里的几位老夫子师爷,各自送了二十两的润笔,恳请老夫子笔下超生。
典史、县丞二位大人,每人托老夫子代为敬上一百两的夏日冰敬。
知县大老爷,则是送上了二百两银子的润笔,回报的便是大老爷大笔一挥,为白氏宗祠题写了匾额。
该来的不该来,白穗生都送上了一笔。如此乱七八糟的各项开支算下来,白穗生发现,自己这两年的辛苦,出生入死打下的基业,怕是填不满这些大明官吏们的血盆大口。
刚刚要以建宗祠钱粮不足为由逃回基隆,不料想,乡间的地痞们也来拔刀相助,誓要吃上一口。
“白家小弟,没钱修宗祠啊?不要紧的,咱们借给你。八出十五归的利息,你看如何,至于抵押吗,看在咱们的关系上,便用你这白氏宗祠作为抵押吧!”地痞们说得那叫一个流畅。
白穗生见状不妙,如果不走,怕是连性命都要丢在老家,忍辱含痛,以借钱要同家族中老少共同商议为由,用作缓兵之计,为自己争得了几天的时间。
便在这几天里,连夜带着几名想到基隆来打拼一番的宗族中子弟飞也似的逃离了福建老家。
到了基隆盘点此行所花费钱粮,区区的数月花费钱粮竟然在千余两上下。这还是有数目的,那些七零八落的花销,就更多了。
左思右想,白穗生觉得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这口恶气,索性泼起胆子,到将军府门前告状,反正都是要吃处罚的,要死也要拉那批吸血虫下去。
他的想法也是极其简单,我每年按时的交粮纳税,每做一笔生意都是不少一文的将各项税款缴上,如今我被人欺辱敲诈,那么将军府就要为我出来做主。
“之所以说这个案子不好办,原因就在此,大明现在的贪官污吏太多、横行乡里,几乎可以说是到哪哪是,这些回去探亲的不死也要脱层皮。白穗生这样的事情,不在少数。
如果说是我们管辖范围内的事情,自然好办,将这些官吏送到执法处按法条办理就是。但是,福建官场,同我们是井水不犯河水。如果要细细追究,我怕是引火烧身。”诸葛玄一边品着茶,一边就这个案子阐述着自己的意见。
“我倒觉得,这是一个机会。”秦浩咬了一口烤的开花了的土豆。唏嘘着嘴,口中含糊不清的说着自己的意见。
“一来,可以让麾下各处的军民认清楚,大明那些官吏同我们的官吏是多大的差距,从而增强他们的忠心和认同感。二来,也是我们对福建下手的一个契机!”
“咔碴!”诸葛玄手中的青花瓷茶杯掉在了地上。
“主公,三思啊,现如今日本各处要用兵,实在是抽调不出额外的兵力了。”
“有些事,不一定要动刀动枪的。”
秦浩美滋滋的咬了一口手里的红薯,冷笑一声。
“福建不是郑芝龙的地盘吗,给他送一封书信去,就将今日的事情告诉他,让他看着办。”
自两家停战以来,郑芝龙的商船就不停往来于基隆和南洋,生铁、粮食、食盐、棉布以及各种土特产,半年来不知道赚取了多少银钱,早就补齐了当初的赎款,现在秦浩让他处理一个小小的县令,自然不怕他不干。
“主公高见!”诸葛玄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一回事,郑芝龙吃了自家这么多东西,是时候回应回应了。
“对了,前不久,便是大行天启皇帝发丧期间,左国柱从江南写信回来,信里让我们尽早准备米粮、生铁,以助他岳父继续留在江南任职,我觉得有利可图,便应了下来,你们看这事可有不妥的地方。”秦浩悠悠然望着座下几人问道。
虽然他早就决定了,但具体细节还是要与几人商议,其中他担心的就是被有心之人发现,破了他们江南的财路。
东林党虽然不是一块铁板,但其中觊觎盐路的可不少,不能在这个关头掉了链子。
相比于诸葛玄的沉思,一旁吃着红薯火热的李春倒是率先开口,“主公依我看,这件事定然要做的。”说着还不忘捏住一块红薯放入嘴中咀嚼,然后才继续道了一声,“主公干得好!”
秦浩当即翻了一个白眼,有好处我能不知道吗,要你在这里重复一遍,李春这次的马屁可是拍到了秦浩的马腿上。
于是秦浩将目光装线一旁的武将们,韩咸、赵昶、陈虎、李毅、张虎几人,他们都是低头沉默啃着红薯。
秦浩无奈得摇摇头,看来是指望不上这群只晓得杀人越货的武将了!
“主公,我这件就要给我吧。”沉默许久的诸葛玄终于开口了,让秦浩等得好一阵煎熬。
“你要如何处理?”秦浩好奇的问道。
此事不难,关键是如何协调,不让有心人发难,这才是最关键的。
“主公,刚刚不是有个福建官僚放在前面吗,我们可以此打开路线。以福建作为咱们的粮食、铁器倾销之处,然后过渡到江南,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很难有人发现猫腻,就算有人察觉了,也是从福建开始的,短时间查不到江南。”
“好!”闻言,秦浩大喜过望,“声东击西,就算到时候查到,江南官场已定,木已成舟,我到要看看东林党是不是要冒着分裂的结果,在大明官场上闹一闹。”
不过这样的事情估计不可能出现,现在东林党可是刚刚夺取了崇祯的信任,这时候要是闹出什么贪财、腐败、攻击同僚的案件,都得滚回老家养老。
“同时用了此策,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好处,福建、江西几省,地狭人稠,粮食产区不是特别的多,而观我们基隆,有的是良田,可以招引无地少地之人到我基隆垦荒。以增加我基隆的人口、田地。”
“好!诸葛玄说的不错,招揽流民垦荒。”秦浩不免开口称赞。
一旦大量的米粮进入了这些缺地少粮的省份,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背地里再行宣传一番基隆政策,到时候下海之人定是风潮涌起。
“方才算了一下,眼下我基隆、新竹、琉球、神户等地,有常年耕种的水田一千三百万亩零五百二十亩六分,山林、旱田、水塘不在此列。在册人口为二百余万人,如果加上在各处务工的劳工、官奴等,还要加上至少五十万人。
每年收获的稻谷约有八百余万吨,按照主公提出的一曰三餐饭要吃饱的原则,除农人自己留存的余粮之外,各处筑路、开矿、纺织、军队、码头、船厂等处消耗的粮食亦不在少数。
扣除上述等项,眼下在各处官仓之中,至少有历年之积累稻谷近五百万吨,足够五百万人一年只用。再者不久便是夏季粮入库,这些粮食可批次倾销福建,顺便暗中送往江南,至于铁料,依法如此,不会生出麻烦。”
诸葛玄脑子里的数字说的是滔滔不绝,一连串的数字报出来,登时让在场的人们一个个喜笑颜开。
“除此之外,还有盐!江南的盐市场基本打开,我们可继续向外扩张,就顺着粮食的便捷,一道行了。”秦浩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对了,还需讨论一下,用什么样的价格,向福建、江西、江南等地销售稻米?”
以前对江南进行粮食销售,不过那是一种带有利益输送意义的送钱资助,每石稻米不过三钱,由于输送的少,基本上是白送,除去运费根本不赚钱,就是给金陵官府撑撑场面用的。
如今可是大笔卖粮,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福建的稻米是一个什么行市?远的不说,便是万历皇爷在世时,米价便是七钱到一两一石,这几年来,到处是水旱蝗雹风灾,各地的粮食都在减产,米价亦是扶摇而上。
“以往我们卖五钱一石,如今至少也要比这个加上二到三钱!”李春吃着红薯,是想到哪里便说出来。“前年,天启六年的时候,京师的米价可是到了每石二两之多!”
“不可!若是我们卖的贵了,与当地的米价无二,又有谁愿意来买?”诸葛玄用严肃的口气训斥了一声。
“以往的三钱银子一石,是指的运到的价格,而且运费包含在里面,如今我们把运费这一项去掉,每石稻米在基隆的离岸价格就是五钱银子一石。如果没有船自己运输,我们便要在这个基础上加上运费。”
几个人心里默默的计算了一下,如果照这个标准计算,每石稻米顶多加上一钱的成本,相对于内地疯狂的米价而言,还是有很大的优势和竞争力的。
“另外,将军府议一议,拿一个章程来。谷贱伤农,对于售粮的农户,给予补贴,比如说拿着售粮凭证,凭藉基隆户籍,可以用低价价格购买各色熟铁、轻钢农具、农药、化肥等项。”
几个人听了顿时眼睛里都是喜色,这样一来,秦汉商号、钢铁厂等处的产品找到了买主不说,各处农人有了纯铁制农具,便可以耕种更多的粮田,打更多的粮食,至不济,单位面积的土地,需要的劳动力便少了许多,可以腾挪出不少人来用在别处。
如此政策实行下去,又是一个快速发展期,诸葛玄几个人不由得陷入了一番对于曰后更加美好的前景畅想之中。
“现在,为了完成这个目的,大家把工作分一个工。算一下我们的运力,各个港口码头堆房仓库的消纳能力,命令秦汉商号组织对各处的存粮进行有计划有步骤的收购,收购的对象以两到三年的稻谷为主。命令钢铁厂,迅速的制造一批水碾配件,要将稻谷变成稻米。依靠原来的石头水碾可是不够的!”
“把这几项工作落实,我们才可以进行对福建福建进行稻米、油料、食盐、铁器、布匹有针对性的进行销售活动!同时海军要保驾护航,不能让咱们的商船在海上出了问题。”
“诺!”文武官员一齐拜倒。
随着秦浩的指示,各个部门紧张的忙碌起来。
将军府户房拿出了关于农民销售余粮的奖励办法,明确标定了每卖出一定数量的余粮,农户将获得按照奖励价格购买铁制农具、轻钢钢制农具的标准。
如果不想购买使用农具,那么,各种各样的工业制品也会供你选择:印染的十分精美的花布,种田需要的化肥都足以令人心动不已。
钢铁厂的人们用熟铁和轻钢制造出来供碾米厂使用的水磨的金属构件,令碾米速度加快不少不说,碾出来的米更加洁白精良,好看的很。
其次,最有发展的地方便是盐田和榨糖作坊,也紧锣密鼓的动工起来,一批一批洁白如雪的雪花盐和白糖,按照每桶一百斤的标准,被装载进封闭的十分严密的木桶之中,装入商船,准备运往江南地区销售。
崇祯元年五月,在一阵阵清脆的庆祝鞭炮锣鼓声中,十数条商船驶离了码头,满载着大米、铁器、棉布、白糖、食盐等物,前往福建、江南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