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来的孩子,随母姓。后来我们的父母因病去世,就剩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感情想不好都不行啊。”
尘云离摸着下巴点头,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杯子磕在桌面上的轻响,尘文简冷不丁问:“你们不是这里的人?以前住在哪儿?”
“就煌州山林最多的那一带。十二年前煌州闹旱灾和蝗灾,后面又爆发瘟疫、饥荒,现在已经成不毛之地了。我父母就是死于那场瘟疫,为了活命,我跟少荼才一路流亡至此。”
宁不凡是个直肠子,尘文简问一句,他能把家底都掏出来,而且表情虽然有些沉重和无奈,却明显并不纠结于过往的苦难,倒是很豁达。
尘云离却注意到,尘文简听完他的话之后,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许多。
联系到他的孤儿身份,尘云离心内咯噔一下,犹豫着问:“你家以前……是不是也在煌州?”
他的神色和语气都小心翼翼,既有疏离客气,也有善良之人对于苦难者不自觉的关切和同情。
尘文简从未和人提起上封剑塔之前的事,尤其是幼时那些,现在被尘云离一问,心里那根弦突然便松了一瞬,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啊……
尘云离叹气。
影视剧里的大魔王几乎都有一段惨痛往事,用上帝视角去看会觉得精彩刺激,但若是这些苦痛落在身边具体的人身上,即使是陌生人,也不免让人怜悯和惋惜。
尘文简幼年丧亲,沦落为孤儿,恐怕也是因为煌州的几场大灾。十二年前他只是个五岁稚童,而他十七岁才入封剑塔。
这十二年里,他都经历了什么?那些经历会是他日后黑化的推手之一吗?
尘云离不愿深思,拍拍尘文简的后背说:“都过去了。”
宁不凡在一旁跟着点头:“是啊是啊,都过去了。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喝茶,喝茶。”
说着,自己先端起明少荼的茶盏牛饮一大杯。
被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屋内的气氛倒是松快不少。
尘文简瞥了一眼尘云离方才给自己“顺毛”的手指,思忖着他那句“要是我也有这样一位兄弟就好了”,那棵如枯槁孤木的心上,渐渐生出旁叶杂枝。
无瑕心境难得,破坏却容易。杂念一起便再也无法清除干净,对于他修炼的功法而言,无疑是极大的破坏。
可尘文简认真权衡过后,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好。
三人围坐闲聊,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厨房方向也飘来烧鱼的香味。
尘云离本来正托着下巴给尘文简和宁不凡分享自己听过的钓鱼佬的趣事,忽然鼻翼翕动,猛地坐直:“真香!”
宁不凡忍俊不禁的同时还有点骄傲:“我家少荼手艺可好了,一会儿你们多吃点。”
尘云离笑出一口闪亮的白牙,正要回答,就听见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宁不凡回头看去:“啊!是隔壁的张大哥,他估计是来要回他的宝贝鱼竿的!你们坐着,我去把东西还了。”
说着,他起身抄起墙角的鱼竿走了出去。
客厅离大门也就几步路,门一开,里外的人都能看见彼此。
尘云离就见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提着鱼篓站在门口,刚开始面无表情,看见鱼竿后才露出笑脸,伸手从宁不凡手中接过。
好巧不巧的,他这时抬眼朝屋内望来,看到方桌旁的两人时脸色大变,手一松,鱼竿啪嚓落地。
他黝黑的面庞像忽然抹了一层面粉,死白里透出铁青,布满老茧的手在半空剧烈颤抖,宁不凡都怕他活生生抖断了。
“张大哥?”宁不凡拾起鱼竿拍了拍,疑惑地唤他。
张大哥——张缘倏然回神,嘴唇颤了颤,没说什么,一把夺过自己的鱼竿便掉头离开,步子迈得仿佛有鬼追他。
宁不凡困惑地挠头:“这是怎么了?青天白日见鬼了不成?”
尘云离斜眼看向尘文简,方才那人的惊诧与恐惧,可都是冲着他去的。
尘文简自然也有所知觉,忖了忖,低声解释:“我不认得他,不知道他为何惧怕我。”
尘云离摩挲下巴:“嗯……算了,就当他是见了鬼吧。”
这话一出口,突然有个念头从他脑海中流过,被他揪住尾巴后细思,又感觉是无稽之谈。
张缘对尘文简流露出的惧怕之意,几乎可以等同于人类遭遇生命危险时的反应,那他会不会真有什么特殊能力,比如……探知未来?
好像不太可能。
尘云离摇头,厨房那边愈发浓郁的香气也冲散了他继续琢磨的想法,低头喝口茶解解馋。
他凑近尘文简耳畔:“一会儿多吃点,你昨夜也受伤了,顺便补一补。”
尘文简弯了弯唇角。
……
“砰砰砰!”
“赵老头!”
“砰砰砰!”
“开门!快开门!”
“砰砰……”
巨大的砸门声戛然而止,张缘的手随着惯性捶向开门的人,却被一只苍老枯槁的手挡开。
他从宁不凡家飞奔过来,连心爱的鱼竿掉了都没有发觉,气喘吁吁地看着身前的老人,想说什么又上不来气,憋得脸通红。
老人双目紧闭,面庞如褶皱的树皮,一头白发凌乱地堆成头顶的发髻,用木簪子束紧。
他右手抓着拐杖拄地,左手刚挡住张缘的“袭击”,现在正因疼痛而微微颤抖。
“我还没死,你急什么?”赵老头边咳嗽边问,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喘气声,像久病之人。
张缘把气喘匀,一把抓住他的拐杖头咬牙切齿地说:“那个人出现了!”
赵老头掀起层层折叠的眼皮:“哪个人?”
“就是那个!那个人啊!”张缘凑到他耳朵旁边,用气声说:“你在……在‘天兆’里看到的那个人!”
赵老头浑身一哆嗦,老得眯成缝的眼睛忽然睁圆了,露出浑浊的深蓝色瞳孔,满是震惊和恐惧。
他一把甩上门,干瘦的手跟铁钳似的钳住张缘手腕将他拖入里屋,力气大得与外表毫不相符,张缘一个人高马大的壮年男子也只能踉踉跄跄被他拖着走的份。
到了屋里,赵老头又把窗户关紧封严,在黯淡的光线里点起一根绿幽幽的蜡烛。阴森的绿光照在他皱巴巴的脸皮上,有一种瘆人的诡异感。
饶是张缘与他相熟,也不禁毛骨悚然地退后几步。
赵老头并不在意张缘的反应,在木柜里倒腾一阵,又翻出一卷崭新的画轴,在床上铺开,然后便动也不动地盯着发呆。
张缘怕归怕,仍不免好奇,悄摸地凑上去偷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把他吓得呕出胆汁来。
只见那画上满是鲜血和尸骸,白森森的头骨露在血红的大地上,睁着空洞洞的眼眶看着画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