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您是小弟的遗愿,他虽然并不视我如兄,可我认他是兄弟,自然要为他弥补缺憾。尽管如此,我也要为苍生考量。”尘悄云淡淡地说道。
“吾儿果然还是那个正道栋梁。”
尘文简斜了他手中的珠子一眼,忽然拈过一颗攥住。
尘悄云怔了怔,不明所以之际,就见他魔气爆发,如云的墨色顺着他的手臂源源不断注入珠子,少顷,整个珠子便被染成纯黑。
他将珠子随意抛向尘云离,琉璃顶锵然一声破碎,五彩的碎片如雨坠落,墨珠悄然融入少年停止起伏的胸膛。
“我不喜欢束缚,所以,醒来吧,吾……云离。”
最后两个字,他念得很轻,还有一点错觉般的温柔。
……
好不容易熬到上班时间,尘云离八点准时坐在工位上,签到打卡后立刻登录邮箱,翻到第一篇未审核论文,点击标题后方的标签,开启第二轮审核。
全程用时三十秒,一气呵成。
开启第二阶段有三十秒的倒数,系统温柔提醒:“开启第二阶段审核后,审核员将进入原始时间线,成为主角尘文简次子尘云离,融合他的全部记忆和经历。这个过程会持续十分钟左右,审核员将全身心代入到角色当中,请注意守住心神,不要迷失。”
“明白。”
尘云离答应得爽快,系统也不再废话,倒计时一结束,他便眼前一黑,紧接着在一种魂魄离体的错觉中进入一具全新的躯壳,开始融合……或者说切身经历他的一生。
他诞生于凄风冷雪的夜晚,因家中孩子太多而被父母遗弃在路旁,是几个乞丐救了他,自己也以乞丐身份活到五岁。
五岁那年,他所在的边境城镇爆发雪灾,一夜之间冻死了数百人,包括他的几个亲人。他蜷缩在亲人尸体间等死之时,一只干净漂亮的手伸过来,拎猫崽似的将他提了起来。
那人长得很好看,另一只手牵着一个漂亮的小哥哥。
然后就是长达一百多年的得与失。
尘云离在尘文简身旁受尽宠爱,兄长也多让着他,可他只喜欢父亲,不喜欢兄长,因为父亲总是夸奖兄长,对他却只有逗弄宠物似的迁就溺爱。
后来父亲死了,兄长离开,他怀揣着一个执念行走人世,做着被所有人斥为痴心妄想的事。
他的兄长也是这样想的,到他死前都还在劝他放下。
可他没有放,这一回妥协的仍然是他的兄长。
就像幼时他任性撒娇,大雪天要吃十里外百香铺的点心,他十一岁的兄长也冒雪去为他买来。
就像他要杀他兄长,他的兄长还一直暗中派人保护关照他。
就像他求兄长用自己找到的方法复活十恶不赦的父亲,兄长也沉默应下……那样。
合眼的前一秒,尘云离觉得自己真是个蠢蛋,一生平庸,一生被他人庇护在羽翼下,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偏要去走最崎岖的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与执着,本不该用在这些地方。
可是天杀的,为什么他仍然不觉得后悔?
是啊?为什么他不后悔?
意识渐渐回笼,尘云离肺都要气炸了,想把原时间线的尘文简踹一顿再塞进木桶里,从封剑塔顶扔下去。
然后,在醒来的前一秒,他真的听到了尘文简的声音:
“……苏醒吧,云离。”
……
……
……
他居然有脸叫我云离!
尘云离猛地睁开眼,反射着斑斓彩光的琉璃碎片如倾泻的星河从头顶坠落,尘文简一袭黑衣,随星河流淌的方向朝他走来。
他身旁还站着个白衣美男子,不知为何又惊又喜地看着尘云离,张了张嘴,似乎打算说什么。
尘云离却无心关注这些,他手掌撑地跳起身,磅礴的魔气从体内迸发,化为云雾盘旋缭绕。
看着已经走到自己身前的尘文简,他冷笑一下,抬腿——
“咔”一声踹上了他的膝盖。
第025章我和我的冤种父兄(二十五)
“啪!”
这是鞋底与膝盖骨碰撞的声音。
“咔嚓!”
这是骨头错位的轻响。
尘文简散漫的笑容僵在脸上,右腿一折朝旁边踉跄,姿态如玉山倾颓般的优雅,丝毫不见狼狈。
尘悄云也在小弟的举动下愣住,只是潜意识里对父亲新生的脆弱躯壳的关注,令他条件反射地扶住跌倒的父亲,以免他摔在地上,再把其他地方的骨头摔折。
尘文简足足愣了五秒,才被腿上尖锐锥心的剧痛惊醒,他冲尘云离茫然眨眼,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张口就是一句:“吾儿可是被为父的魔气侵蚀了神智?”
“谁被侵蚀神智!”尘云离活动腿脚,转动脖颈,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说话间周身魔气流转翻腾,犹如阴天黑云下沉沉涌动的海潮,“我清醒着呢!再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说着,他看了看尘文简完好的左腿,脚尖又开始蠢蠢欲动。
“……咳。”尘悄云清清嗓子,“小弟,你千辛万苦才寻到复活父亲之法,父亲得以重生也是借了你的命源。你万不可因一时之气而让从前的努力毁于一旦。”
尘云离转动眼珠,本就偏圆偏大的瞳仁如今更是暗如点墨,黑漆漆的透不进一点光线。
尘文简为他注入的魔源太过强盛,虽然并没有真正影响到他的性情,但他的身体却免不了收到改造,原先偏俊秀亲和的长相,此时却显出了一种锋利的魔魅感。
像极了初入魔时的尘文简。
尘悄云被他瞥得心头微凛,紧接着升起一股疑惑,又干咳一声:“咳。不过,小弟你不是才醒,缘何会生父亲的气?”
“哼。”尘云离双手抱肩,耷下卷而长的睫毛,觑着尘文简说:“没什么,只是睡了一觉起来,忽然把以前的事想通透、想明白了。我这位好父亲可从没拿我当儿子过,一直把我当猫儿狗儿似的养。若我真是猫猫狗狗,自然喜不自胜,可我是人,不明白的时候还能将糟糠当盛宴,一旦明白,就只觉得恼火了。”
尘悄云薄唇微启,这位一向宽厚仁慈的正道魁首似乎想为他不做人的老父亲辩解几句,但尘云离一挥手,他便闭上了嘴。
“他养了几十年,我还他一条命,算是两清,踹他一脚不为过吧?”尘云离道。
“……不为过。”
“既然如此,我不想当他儿子,不想做回他手底下的猫猫狗狗,是不是也很正常?”
“……很正常。”
尘云离点头:“好,那我现在要离开了,请让路。”
尘悄云扶着老父亲退开。
他还是如从前那样,弟弟说什么就是什么,被一径牵着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