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云离从尘文简态度中意识到一件事,一件颠覆他的性向,却并不让他排斥厌恶的事。
“尘文简,你是不是喜欢我?”
尘文简瞳孔微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反问:“喜欢是什么感觉?”
尘云离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再听他的回答,耳根发热之余不禁扶额。
他想了想,把尘文简钳住自己下巴的手指掰开,送到嘴边,在他食指的指弯处落下一吻。
温热柔软的触感在指腹爆开,尘文简触电似的浑身一颤,猛地缩回手,又讶异地看向他。
在这场莫名的拉扯中扳回一城,尘云离弯起眼睛:“你没说要亲哪里,亲手指也是吻。好了,现在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耍赖。”尘文简蜷起手指,本该为他的投机取巧着恼,看到他的笑容,却一点气都生不起来,“罢了,你希望我答应你什么事?”
尘云离推着他躺回去,大半个太阳已经没入地平线,天边只剩一线金色镌着浮云,映入他愉悦的双眼。
“再给这个世界一点时间。至少别让它毁在你的有生之年。你看如何?”
“……不如何,但我从不食言。”尘文简高高举起草编橘猫,歪头靠在他鬓边,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信我吗?”
“……”
尘云离明白他的意思——他曾经真的将这片天地推到深渊边缘,时至今日,依旧有这个能力。
所以,要相信他吗?相信他的承诺不是一时兴起,不会临时反悔,愿意赔上自己的身躯和毕生修为去拯救这个自己至今为止仍然抱有毁灭之心的世界?
尘云离长吐一口气:“你知道的,把希望寄托在拿不准的人身上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嗯。”
“但人总是会犯蠢的,尤其是在没有其他路可走的情况下。”
“……”
“我相信你。我们都没有第二次机会,所以……你可别让我的信任落空。”
……
幽邃魔渊上寒风猎猎,尘悄云钉在上方的剑气早已裂痕斑斑,虽然仍能遏止它的侵蚀,却肉眼可见地坚持不了太久了。
千月玖的修为与他相距甚远,天宗弟子们就更不必说。他们唯一能提供的帮助,就是将法力渡于他,让他支撑得更久一些。
可惜这不过是杯水车薪,和做无用功也没甚区别。
到第三日时,尘悄云便拒绝了他们的相助,以调息为由在木屋中独坐一整日,直至夜幕四合。
月上中天的时刻,木屋门“吱呀”打开,尘悄云缓步走出,面颊愈发苍白,宽大的衣物挂在一把清瘦骨头上,衬得他身形单薄,仿佛将要随风消散的轻烟。
千月玖敲晕几个受魔渊蛊惑的修行者,循声回头,顺便摆手示意身边的天宗弟子将人捆了带下去。
“悄云先生。”他迎上前,仔细打量过尘悄云的神色,心内有了计较,“你有决定了?”
尘悄云望向地表交错的剑气,斑驳裂痕映在他眼底,尖锐得令人胆寒。
“事态紧急,目今唯有一法。纵然冒险,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千月玖不知道尘文简复活的事,难以理解他的慎而又慎:“按理说,那位的魂魄已经溃散消亡,身躯虽存也只是一具空壳,正适合用作封印魔渊的容器。先生……为何如此谨慎?”
尘悄云看了他一眼:“父亲……他先天有不死不灭体质,后天又突破至天魔之境。对待这种敌人,再慎重也不为过——何况,你如何确定他的魂魄一定不能重新聚合,再回归尘世?”
千月玖哑口无言,于是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种寒意爬上心头。
“那……”他迟疑地问:“先生的决定是?”
“此事危险,可我们别无选择。”尘悄云移开视线,神情淡漠,“放出他,我们还能多活一时片刻。不放出他,这个世界会沦亡成比毁灭更可怕的样子。”
人人成魔,相互吞噬。
人间将与炼狱无异。
“你留在此地,让众弟子戒备,并远离魔渊。”
“我很快回来。”
不等千月玖回答,尘悄云御风而去。
长夜的风敲击着残缺的剑刃,有人在月光下睁开眼,仿佛刚从美梦里挣脱,眼神有一丝空茫。
他倚在一座无字石碑上,曲腿垂头,怀里拥抱一柄色如霜雪的长剑。
尘悄云飘然落地,周身清风散尽,扬起的衣摆垂在脚边,落下浅淡的阴影。
“宁不凡。”尘悄云向石碑前的人唤道,“久见了。”
“唔……”宁不凡皱了皱眉,一手按着刺痛的额角,另一手紧抱长剑,轻轻“嘶”了一声,“尘文简的……长子?”
“是我,尘悄云。”尘悄云看向他身后的石碑,“这些年,有劳你为吾父守陵。”
宁不凡眨眨眼,茫然从眸底消散,表情像潮水褪去后裸露的冷硬礁石:“无妨,这本就是我欠他的。”
说到这里,他的手指在剑鞘上摩挲了两下:“他为我的少荼报了仇,可惜,多年前我不能为他洗清莫须有的罪名,后来也没能从你剑下救下他。”
宁不凡的话语将数百年时光压缩成一截流光掠影,风里浮起了肃杀与血腥气,月色如刀,剜过他们共同的伤口。
尘悄云眉睫微动,宁不凡却别过身:“你怕外人知晓尘文简的藏‘身’地,利用他不死不坏的躯壳作恶,从未来此看过他。今日怎么过来了?”
尘悄云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告知来意。
他不善言辞,因此讲述时多是对事实的平铺直叙,没有过多渲染和鼓动。
宁不凡也很平静地听着,最后一挑眉,嗤笑道:“人间真是脆弱,纵然是求索大道,自以为超凡脱俗的修行者,也不过是命运巨浪下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小蜉蝣。”
“上一回你为了天下众生杀了你父亲。这一回你又要为了天下众生利用他的身躯。他确实把你这位正道栋梁教得不错。”
宁不凡并未掩饰自己的嘲弄和悲凉,他讽刺的是尘悄云,却也不只是尘悄云。
“我只是在自救。”尘悄云不为所动,“即使是蜉蝣,也不意味着就要任由命运摆弄,不做丝毫反抗。”
宁不凡低眉敛目,指尖抚过冰冷坚硬的剑鞘,长剑在鞘里嗡鸣,仿佛月夜下的海潮拍击着暗礁,温柔绵长。
尘悄云几乎从这阵鸣啸中听出了循循善诱的意味,仿佛那曾经饮血无数的凶器里,住着一个温和柔善的灵魂。
宁不凡叹了口气:“罢了。”
他退到旁边,让出身后苍白高耸的石碑。碑上簌簌落下许多粉末,露出大片繁复的纹路,隐光流动。
尘悄云向他深行一礼,上前去,抽剑划破掌心,按在石碑中间的纹路上。
石碑陡然震动,像一次激烈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