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无法判断尘云离话里的真假,却也难以不对他放下心防。
沉默地看了防护罩一眼,他不再追问:“那你今天过来是为了叙旧?”
“我说了,只是想见见故人,顺便问你一个问题。”
宁不凡摘下帽子:“你问。”
“你想重建人类文明吗?”
宁不凡低笑一声,听上去像是满不在意:“想啊。但就庇护所里这种情景——假人胡搞乱搞,真人颓废无能,即使没有邪神相阻,凭我们也完成不了如此宏愿。”
“我们这一代人的结局,要么是死于邪神之手,要么是在废墟里当拾荒者,捡一辈子的垃圾,并将人类崛起的希望寄托于后辈。你问的这个问题,答案不该是想不想,而是能不能。”
尘云离默然。
虽然残酷,但他说的确实是事实。
正因为这样,系统发布的任务才会是“让尘文简同意重建人类文明”,而非“带领人类重建文明”。
邪神自然伟岸强大,可祂的存在从不关乎这场灾难的结束与否。
“也不能把所有事都留给后来人做。”尘云离道,“你不觉得庇护所内那群邪神的触角太碍眼了吗?”
宁不凡歪头,似乎有些不解。
尘云离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望向他身后那栋黑白交杂的房子——视野里,那栋房屋顶上盘踞着一条苍白巨蛇,祂看上去死气沉沉,虚弱不堪,却固执地收紧尾巴,死死缠绕在屋子四周。
他认得这条蛇,在上个世界线,祂是自己击退的第一位邪神。
但记忆中的庞然大物,此时却沦落到奄奄一息,只能和弱小的人类比邻而居的境地。
尘云离看着宁不凡,却是朝那条巨蛇说:“希望下次再见,庇护所已经被清理干净。”
……
尘悄云晃个神的功夫,猝然惊醒,却发现屋子里的气息消失了。
他扔下手头的东西入内查看,所有东西都好好放在原位,只有尘云离不见踪影。
他又走到门外,果然,桌上的洗漱工具被用过了,漱口杯下方还压着一张纸条。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庇护所内的邪神信徒可以先清理掉。
落款是尘云离。
尘悄云叠好纸条放进口袋,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之前坐的地方,拾起工具继续打磨、组装零件。
他的作品很快便拼凑出一个雏形,依稀是一把由各类小型武器拼合而成的巨剑。
……
“这里就是你在废墟之上的住处?”
腾空的双脚落地,尘云离站在高台上,抬手仿佛就能触碰到飘过的云,悬在天边的太阳则像一盏明晃晃的柿子灯,明亮温暖,并不炽热难当。
他往石台边沿走,尘文简却退后两步,深深望着他的背影,如同看一个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幻梦。
他也确实做过类似的梦,但梦里的他很少从背后注视尘云离,他们更多时候是并肩携手同行。
尘云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停在石台边沿俯瞰下方,广袤的废土变成了一块灰白色的斑,嵌在从未被人类涉足的高山、深海、密林、沼泽等绝地中间,像巍峨壮阔的山河图上一个破坏和谐的墨点。
渺小脆弱得让人无力。
“我梦到过那座城市,它原本建设得还不错。”
尘文简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尘云离这时才发现他悄无声息挪到了自己身边,乌黑的长袍被风扬起,猎猎作响,精准避过将尘云离拢住,像一个隐晦的拥抱。
“你不应该只是梦到它。”尘云离主动靠近他,信手扯过他翻飞的衣摆往自己肩膀上裹,“这阳光寒津津的,一点也不温暖。”
尘文简有些受宠若惊,先前既不可一世又带点儿疯批色彩的邪神,这会儿跟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似的,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犹豫良久,才捡回自己的胆子,一把搂住他的腰。
“时序被恒定于秋日,深秋的太阳和风一样都是凉的。”
尘文简抬手接住一缕光线,将它打成炸开的烟花状,放到尘云离面前。
“不过对我而言,这样也足够温暖。”
他有意避开了尘云离的上一句话。
尘云离偏头看他,他弯了弯眼睛,故作疑惑地一笑:“怎么了?”
话音未落,尘文简就感觉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鬓发,指尖带着粗粝的厚茧,像一把钝刀缓慢地自他耳边滑下,不轻不重地按在他的颈侧。
那里没有脉搏跳动,这具单薄的人形皮囊之下,涌动的是岩浆泥沼般的组织……然而连它们其实也是不存在的。
“你……”
“我想看看你的原形。”
尘云离开门见山,短促的语气将这句刀子般的话语利落地扎进尘文简眉心,将他漂亮无害的伪装从头到脚完美剥下。
尘文简微微变色,这一刻他看清了面前这渺小人类的面貌——并非和善可亲,而是尖牙利齿,还聪明到能够洞悉邪神的心。
如果换一个人跟他说同样的话,他的理智还未反应过来,陡然爆发的本能就会瞬间将那人撕碎。
可说话的人是尘云离,在杀戮的肌肉反应触发之前,尘文简已经熟练地压下了愤怒与杀意。
“你不该向我提出这个要求。”尘文简的指甲长得尖长,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却又中途缩回,只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我可能会因此杀了你。”
我就是在试探你的底线啊。
尘文简刚说完,便听到了尘云离不加掩饰,甚至就差造个心灵喇叭在他耳边大声嚎的心声。
他眉角一抽,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
“让我看看你的原形。”尘云离再次说道,这回不再是试探,而是真心实意的恳求。
尘文简沉默良久:“为什么?”
尘云离分明知道他的原形意味着什么,那不只是一个形态,更是他的力量源泉,以及他的伤疤。
没有人能治好那些伤,尘云离也不行,甚至于他多看一眼,都会使他的伤痕再溃烂一层。
他梦里的那个人不应该忍心如此残忍地对待他。
可是尘文简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像是尘云离会干的事,于是他定定看着尘云离,等一个回答。
“为什么?这个问题很奇怪。”尘云离用理所应当的口吻道:“我见过你很多狼狈、丢脸的样子,那时你没想着躲避,现在为什么忸怩起来了?”
尘文简一怔。
“我是你的梦境创造出的人。”尘云离立人设立得手拿把掐,“我对你一如既往,你却做不到始终如初,那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陪你晒一辈子的太阳吗?”
“……”
尘文简无言以对。
尘云离比他矮很多,被厚重的披风裹抱着显得尤为小只,仰头凝视他的目光却似宇宙一般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