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的脚步声轻巧而来,伴随着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爷孙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前方,只见诸芳一袭窄袖常服,腰佩长剑,右手握着剑柄微微下压,剑刃在鞘中嗡鸣。
她迈过门槛,自阴影走向光明,烛火星光宛若有生命的活物,流过地板,汇聚在她足下,将她映照得清朗通明。
路老先生绝望地闭上了眼。
诸芳没有看这位行将朽木的老人,径直望向路桁:“学宫弟子兼修文武,但君子佩剑向来是大事。路桁,你知道今夜为师为何邀请你与令祖父来此一叙?”
路桁面色苍白:“为……小考之事。”
诸芳一笑:“不,为师是来替夙先生问你一句,他究竟哪里对你不起,让你不惜对授业恩师痛下杀手?”
“劈——啪!轰——”
天上惊雷炸响,银色闪电划破夜色,照亮路桁见鬼一般惊恐的表情。
……
“原以为今夜会是晴夜,谁想竟又下起了雨。”
尘文简送走黄昏时分赶来施针的青轲大夫,刚回檐下,大雨便滂沱而至,浇得天地一白。
尘云离蹲在桌上翻看话本,突然有些口渴,跳到碗沿啜几口蜂蜜水:“最近是雨季,正常。对了,你下午出门带回来的包袱里装的什么?”
闻言,尘文简看向被数本一字排开的话本挤到角落的包袱,里面鼓鼓囊囊,从外表看分量不轻。
“书。我回了一趟学宫,到藏书阁借阅的书。”
尘文简一面说,一面解开包袱结,露出工工整整叠放的三部厚重书册,封皮上赫然写着同一列字——学宫诸子传·洛绮芳卷。
“……咳咳……”
尘云离只看了一眼就被呛到了:“怎么想起看这个?你以前没看过吗?”
尘文简挥袖落座:“学宫藏书众多,最不重要的部分便是学宫历史和诸子旧闻,除非成为先生,或者把该看的书看完,否则一般弟子不会闲的没事翻阅这些。”
其实尘云离对洛绮芳也很好奇,他很可能是下个阶段任务里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的狗血播撒者,本着早看早做心理准备的想法,他拍动翅膀飞了过去。
“你现在要看吗?我也瞧瞧。”他说,“不过这是正经传记,应该没有你要找的内容……吧?”
尘文简摇头:“从前不曾料想云离与学宫师祖有关,因而我在搜寻时,一心扎在史料里,有意地略过了这部分书籍。但感情经历亦是人生经历的重要组成部分,为洛师祖写史的人多多少少会带上一笔。”
尘云离想了想:“也有道理。那就看看吧!”
“嗯。”
尘文简颔首的同时翻开扉页,与尘云离一起认真浏览书中记载。
洛绮芳的人生波澜壮阔,以他为原型写话本,可以写出一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超级爽文。
自幼天资聪颖,文武全才,离家的那一瞬间就是满级开局,无论遇上何种对手,何种敌人,何种难题,都会被他用摧枯拉朽之势强势推平。
他有太多值得大书特书的往事,相比之下那两段感情经历连点缀都算不上,没有占据篇幅的价值,尤其是第二段,因为开始得仓促又无理,容易变成他的污点,所以记史之人几乎全部删去。
然而感情经历毕竟牵涉到了洛绮芳最后的选择与结局,所以笔者不得不手下留情,还是给他的两个爱人留了些许笔墨,别的不说,名字、出身、相貌倒是都有了。
尘氏云离,字珠玑,别愁岛遗孤。姿容美甚,不逊于循瑰。
循瑰是洛绮芳的字,尘云离就是他的第一任恋人。
岁长生,洪炉门天下行走,雅人深致,惊才风逸,为一时俊杰。
这位是洛绮芳第二任恋人。
尘云离从这寥寥几笔中看出了记史人的敷衍,简直把删繁就简发挥到了极致,多一个字都不肯写。
“尘、云、离?”
尘文简点了点“尘氏云离”四个字,不知是不是尘云离的错觉,总感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
尘云离干咳:“咳,这……写历史的人挺吝啬啊,好歹是自家师祖的心爱之人,第一个就夸了脸,第二个只夸了性格气质,怎么不多写点呢?”
尘文简轻笑,拿指尖碰他的触角:“你之前告诉我你姓尘?”
“是啊,怎么了?”尘云离扭身避开,“只许你家白月光是这个姓啊?”
“不,我只是好奇,你到底叫什么,有字吗?”尘文简气定神闲地问。
尘云离拢起翅膀裹住自己,瓮声瓮气地说:“我是一只刚出生没几日的简灵,有个姓不错了,名和字……不重要。”
“哦……”尘文简微微扬起嘴角,“好吧,你说什么是什么,我们继续往下看。”
尘云离干笑几声,在他翻页时悄悄将翅膀打开了一条缝。
传记的下个篇章就是洛绮芳的结局,篇幅不长,但信息量极大,说实话,内容有些过于出乎两人的意料了。
因为在洛绮芳的人物传记里,他根本不是为了给岁长生续命而死,而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这个传说,叫死而复生。
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他那个死去多年的前恋人。
……
癸酉年十二月初一,玉蔓江上大雪纷纷。
故人竹屋外的松树下有一方石台,洛绮芳端坐在侧,铺纸研墨,落笔的第一句写的却非正文,而是他的思念。
癸酉年冬,大雪,尘卿已去二十载,吾思之念之,犹然深痛刻骨,相思之疾顽固如此,难消难解,至死方休。
顿了顿,他再度提笔:天定良缘,宿世因缘,于我强加焉。
“咳、咳咳……”
沸动的心绪牵扯经年旧伤,洛绮芳低低咳嗽起来,掌心掩唇,鲜血溢满指缝。
他的脸色比霜雪更白,形容寡淡,眉眼枯槁,却仍是少年初遇时俊丽清艳的模样,岁月的钉锤并未在他身上凿下痕迹,只是倘若黄泉再见故人,那人怕也认不出如今散漫冷淡的他了。
远方有脚步声踏雪而来,洛绮芳止住咳嗽,微微向后偏头,却未转身。
“你来了。”
岁长生“嗯”了一声,走到离他还有五米的地方忽然被一阵刮骨寒风挡住,寸步不能进。
以长生为名,也曾被视作一时俊杰的洪炉门天下行走,岁长生的相貌并不如洛绮芳出色,他的鬓角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凝望洛绮芳的眼神既有冷然失望,也有不受控制的深情。
“这些年,”岁长生顿了顿,“辛苦你勉强自己留在我身边了。我知你只为报恩,前世我救你一命,今生你伴我百年,我们两清。从此以后山长水阔,我祝你得偿所愿。”
“你当真希望我得偿所愿?”洛绮芳问。
“难道我能帮上你什么?”岁长生抬眼看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