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看上去像是地府,却没有收纳亡魂的所在。方圆数百里内,唯一多出的建筑就是一座茅草屋……嗯?”
神识触角刚刚探到那座茅屋跟前,就见昏暗的门窗内倏然亮起烛火,与竹筏上的灯笼灯光颜色一致,温暖炽热。
光芒闪烁,在虚空间催生出一种微弱而不容抵抗的阻力,尘云离的神识不得寸进,只能隔门一窥,看不真切。
“先生发现了?”白皑挠挠鬓角,将竹竿拄进水底往后一撑,竹筏便慢慢悠悠往前挪移,“对,我要送他去的地方正是那座茅草屋。”
那鬼魂抱头蜷缩竹筏一角,无意识远离了灯笼光线的笼罩范围,嘴里喃喃着“我到底死没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行为。
尘云离伸手自他头顶抚过,掌心擦出一片寒意,浅淡的白霜凝结在他指尖,他往灯下一递,便又消融于无形。
“他的魂体十分虚弱。”试探过后,尘云离碾了碾犹在发凉的手指,“但并非亡魂,更像是生魂。”
亡魂是死去之人的魂魄,而生魂则是人还活着的时候灵魂离体,表面相同,但本质是生与死的区别。
白皑点头道:“对,他是生魂。不仅是他,夜里的我,以及天下绝大多数的人在夜间都会生魂离体,在阴间游荡。至于真正的亡魂——先生刚才也见过了。”
“水里那些?”
“水里那些。”
尘云离看着不远处的鬼魂沉默半晌:“这里距离茅屋还有一段不短的路,先大概和我说说……这个世界都出了什么问题吧。”
白皑听到“这个世界”四个字,眼眸幽深一瞬,旋即微笑道:“好。”
这些事说起来复杂,其实总结下来不过一句话——轮回隐没,生死失序,阴阳错乱。
约莫百年前,掌控人道生死轮转的轮回大道消失。在那之后不久,天地便陷入阴阳交融的状态,白日是人间万丈,入夜后就成了无垠幽冥。
人间和阴冥融合的结果,就是人族也被迫陷入生死共存的状态。白天是人,夜间入梦后则生魂离体,变作阴间的“鬼”,漫无意识地游荡,直至天亮后才会回到躯壳,忘掉前夜经历的种种,继续无知无觉地生活。
而真正的鬼魂由于不能轮回,又没有去处,便逐渐染上戾气,化为凶鬼厉鬼,肆虐八方。
所幸世界虽乱,却还有一些人没有受到失序天道的影响。这些人中不乏实力强大、聪慧多谋者,他们联起手来指定了一套方案,代替原本的人道维持人界运转。
“这套方案牵涉极广,譬如打通各处水道,引黄泉水进入天下各系水脉支流,镇压恶鬼。黄泉水白日不会显化,并不影响正常使用,恰好鬼魂也只在夜晚现身,两方就这么对上了,后者被镇压得死死的。”
白皑的语气中满是钦佩。
“除此之外,完成这一壮举的那位大能还将普通人中未受影响者聚拢起来,组建成夜巡卫,在夜里巡逻检视,保护无辜之人的生魂,震慑不安分的厉鬼。喏,这架竹筏与这根撑杆便是他亲自炼制的镇鬼法器,传到我手里已经是第三代了,威力丝毫不减。”
闻言,尘云离想起他划筏出现后众鬼退避的场景,露出了然之色。
“像他这种误入厉鬼堆里的生魂,就属于你们夜巡卫救助的对象?”
“准确地说,我们帮助的是所有遇到危险的生魂。”白皑辗转望进尘云离眸底,“像先生这样夜里生魂不离体,跟我们一样神智清醒,且保有轮回、阴司相关记忆的特殊之人,我们不仅救助,亦会吸纳。”
尘云离听出他话里的招揽意味,笑了笑:“我还有一个问题。”
白皑精神一振:“先生请说。”
“为什么人们会忘记与轮回有关的事情?”
“这……”白皑目光闪了闪。
“不能说?”
“不是。”白皑连忙摇头,“是……不好说。虽然那几位大能对此做过研究,但得出的答案是否准确,他们自己都不敢肯定。”
尘云离问:“他们的答案是什么?”
白皑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头顶。
“天道失常,人道失序,因而生死……失衡。”
……
“天道失常,人道失序,生死失衡。”
尘文简身躯沉睡,意识却飘进那杳杳无明之所,听见一道不辨男女,却十分熟悉的声线,念诵着恍若谶言般的词句。
他于黑暗中睁眼,一时心头微跳——这个地方是他真身长眠时的魂归之所,亦是他诞生的地方。
“你来了。想见你一面殊为不易。”
就在尘文简顿悟自身处境之际,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这回他找到了那份熟悉感的出处。
它发自与自己同源同出的另一个存在。
“天道。”尘文简沉声开口,“你不是应该已经陷入沉睡?”
“尚未完全沉眠,却也快了。”天道的声线平静而恢宏,说话时,仿佛整片天地都随着回响而震颤,“倘若你了然自己的状况,自然能推测我的。”
尘文简沉默。
“你、我与尚未生出自我意识的人道皆属规则化身,我与祂同掌生灭之道,而你身为天地至魔,看似无所建树,却是连接我与祂的桥梁。”
“……轮回。”
生死是一枚收尾相衔的环,轮回即是让这枚圆环运转起来,生生不息的力量。三者缺一不可,唯有齐备时,方能令世界正常运行。
而如今人间的阴阳错乱现象,正是因为其中两环都出了问题。而且这两环的问题还是递进关系。
“天道式微,影响到与你同根生的我,而我的虚弱,造成了轮回的隐没甚至消失,是吗?”
尘文简几乎是立刻推断出了前因后果,但又迅速提出质疑:“可天人两道的此消彼长是正常规律,本不该撼动身为规则根基的生死大道。难道你此回不是正常衰弱?”
这次轮到天道缄默许久。
“出问题的不是我。”
漫长而沉重的寂静后,天道用晦涩口吻吐出两个字:“是你。”
尘文简怔住。
“你以为,从前你那些漫长的沉睡时光,真的只是在沉睡吗?”
“吾友。我已在此,你何时归位?”
……
竹筏靠岸,白皑摘下灯笼,将生魂弄晕之后拎在掌心,领着尘云离走向岸上的茅屋。
屋内亮着灯,暖色的光线丝丝缕缕漫溢进院子,将幽深葱茏的草木染上一层暖意。对比霜白的月色与幽蓝色的鬼火,可谓生机勃勃。
尘云离如回阳间,掸了掸肩头的寒冷露水,在白皑推开屋门时朝里看去。
屋子不大,收拾得干净整洁,并没有放什么家具,单就一个形似织布机的圆形仪器便占去大半面积,此时那机器正自主运行,发出“咔咔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