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里走,那腥臭的空气便越是浓烈。
或者说,屋内的空气已经在这简单粗暴的咒力影响下已经发生变化。
充斥在各个角落的粘稠的质感与令人作呕的气息近乎化为实质,而如同指甲刮挠着木质地板的尖锐声也不绝于耳。
伏黑惠捂住了口鼻。
此刻的他仿佛身处于沼泽之中,粘稠的空气令他几乎透不过气。
他艰难地抬头向西园寺绮梨看了眼。
眼睛逐渐能够适应黑暗,却也只能隐约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
黑暗中的咒术师挺直后脊,行走如风。
明明在阳光下时拥有着与咒术师这个群体格格不入的羸弱身体,令人怀疑她是否会随时晕倒;可行走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时,她的脚步却又比任何人都要坚定。
伏黑惠忽然感到有些可惜。
他无法观察到西园寺绮梨现在的表情。
即使他们身处敌腹,被诡异的浓雾环绕,此刻的她还是和刚才进屋前一样轻松吗?
还是说,她也感受到了紧张。
伏黑惠很好奇。
可他此刻唯一判断的依据,只有西园寺绮梨稳稳当当地捞着他的手,以及轻盈稳健的脚步。
黑暗模糊了时间的概念。
伏黑惠不知道西园寺绮梨走了多久,只是越往深处,便越感到寒冷。
如今还是盛夏,伏黑惠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与短裤。
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感受到了凉意。
伏黑惠只觉得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划过他的小腿。
应该是玉犬吧。
他想。
可伏黑惠很快就意识到不对,玉犬虽然黏他,但从来不会在有咒灵的地方擅自行动。
那刚才是……
伏黑惠身体一僵,想要扭头去看却又什么都看不清。
在他纠结之时,腿上再次传来动物毛发的触感,的确是毛茸茸的,但是那皮毛却比玉犬更加坚硬。
那动物似乎在舔舐着他的小腿,他隐约可以感觉得到,那动物的舌头远比玉犬要大,在他的小腿上留下了湿漉漉的触感。
伏黑惠顿时冒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想要尖叫,却又什么都叫不出来。
又想拉一拉西园寺绮梨的衣袖,可身体却怎么都动不了。
被夹着的伏黑惠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滚。
即将被庞大的动物吃掉的恐惧充斥在孩子的心头,恍惚间,他听见西园寺绮梨无奈地叹了一声气。
“别逗他了,伯爵。”
伏黑惠:!!!
黑发的孩子猛地抬头朝西园寺绮梨看去,黑暗中她的面容依旧是模糊的,但她的语气却还是那么轻松。
“孩子还小,别吓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来。”
伏黑惠不确定西园寺绮梨说的孩子是不是自己。
他
紧接着就在这片环绕在四周的嘈杂声音中,听见了一声清脆尖细的叫声。
那是一声猫叫。
周围嘈杂的、宛若指甲挠地的声音仿佛按了暂停键一般瞬间消失。
过了约莫数秒,那声音再度暴起。
比先前更激烈的、如同浪潮一般的声音扑面而来。
伏黑惠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这一股股汹涌的音浪裹挟着浓重的寒流,激得他头皮发麻。
在音浪之中,他似乎听见了叫声。
不是玉犬和名为伯爵的大猫的。
更像是啮齿类动物的叫声。
“唧唧——”
“终于跑出来了。”
西园寺绮梨气定神闲,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她将臂弯间有些滑落的伏黑惠向上一提,伏黑惠顿时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你先放我下来。”
他小声抗.议。
西园寺绮梨却不肯:“现在放你下来,你一定会立刻被这东西吞得连骨头都不剩的。”
伏黑惠相信这一定是个残暴的咒灵。
但他实在不想再继续维持这难受的姿势了。
既然西园寺绮梨不肯撒手,伏黑惠只得自食其力。
他想要将玉犬召唤到身边帮忙,可这时他才猛地意识到,这咒灵都已经出现,然而玉犬却没有给自己丝毫的警告。
“玉——”
“来了!”
黑暗中,凶猛的烈风呼啸而来,这风中夹杂着太多的声响:动物尖锐的叫声,刮擦划挠的响动,以及什么东西的呓语和打斗的动静。
却唯独没有玉犬的。
伏黑惠心中担忧,却又实在不敢在这个时候给西园寺绮梨拖后腿。
他意识到这风不是普通的风,只能僵硬着身体尽量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同时悄悄地腾出了双手,准备比出手影召唤新的式神。
他不需要西园寺绮梨过多地照顾自己。
他有自保的实力。
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戒备是没有必要的。
那凶猛不祥的风在即将接触到他们的时候戛然而止,正准备召唤出另一只式神的伏黑惠也停下了动作,他猛地抬头,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他能够意识到风并不是消失了。
而是被挡在了外面。
他与西园寺绮梨的外面。
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西园寺绮梨做了什么。
伏黑惠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却不敢放下警惕。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里的局势可能比想象中的更加复杂。
“出去……香织……我的……离开……”
宛若干枯的树木摩擦般的呓语从暴风源头的方向传来。
伏黑惠本能地扭头,只听见那个方向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紧接着火光四起,昏暗的空间内终于迎来了光明。
伏黑惠也终于看清那个
正在呓语的东西的模样。()
那东西长着人的轮廓,可四肢的地方却是无数生长出的树枝,那树枝的表皮皱皱巴巴的,像是在常年不见阳光的阴暗干燥处干枯缩水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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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那树枝的尖端,伏黑惠看见了些许像血迹一样的深色痕迹。
“香织、香织——”
那树人不断地重复着一个听着像是人名的名字。
“出去……家……我的……”
“原来如此。”
西园寺绮梨淡定地点了点头:“原来那个组织成员是这么死的,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什么意思?”
伏黑惠不解地看了眼这个谜语人。
“他应该是一色香织的父亲,以及一色香织对父亲的思念凝成的咒灵。”
西园寺绮梨没有为伏黑惠解释一色香织是谁:“之前我说有个地缚灵驻扎在这栋洋馆里,应该就是它了。”
那个死去的组织成员,应该就是被这个咒灵杀害的。
可能是他的某一个举动触动了树人咒灵,才会引来这场杀身之祸。
伏黑惠眨眨眼:“那他为什么在这里?”
“那就要问问另一个咒灵了,不过我不觉得它能够回答。”
西园寺绮梨转了个身。
连带着被她夹着的伏黑惠也被强硬地调转方向。
然后他接着摇晃的火光,看清了刚才那场暴风最初吹向的地方——
一只巨大的、老鼠模样的咒灵。
那老鼠披着一身坚硬的灰褐色毛发,尖长的嘴,胡须如同钢针一般,爪子更是被磨得又尖又礼,在光中闪着令人发寒的银光。
就像是臭水沟里的老鼠被放大了数百倍后的变异老鼠。
唯一的区别就是,它的身上还带着咒灵的特制。
伏黑惠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
这可不是什么变异的老鼠。
这是诅咒。
放大版的老鼠咒灵过于瘆人,它身上诅咒的气息远比刚才的树人要更加的强烈。
伏黑惠终于明白了,刚才传来的呓语与叫喊都来自于树人咒灵,而刚才啮齿类动物的叫声,爪子挠地的响动,则都是这个老鼠咒灵的杰作。
此时此刻他们身处的位置看起来像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四周都是木质结构,像一个被放大后的狭小阁楼,就连被放大的老鼠洞也是清晰可见。
孩子扭头朝四周看了一圈。
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玉犬以及西园寺绮梨那只名为伯爵的大猫。
就在他观察的同时,不远处又再次传来了响动。
此时此刻那只老鼠咒灵眼睛通红,似乎是在磨牙又像是在发出警告,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声响不断地传来。
它的嘴一张一合,粘稠的浑浊液体不断地从口中涎下。
那液体在接触到地面后顿时如雾状般散开,在地面被逐渐腐蚀融化的同时,一股相较之前更加浓郁的腥臭
()也在粗暴地往鼻子里钻。
伏黑惠连忙捂住口鼻。
他想起刚才他们一路上都身处在这腥恶的雾气中,脸色不禁白了又白,但很快却又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西园寺绮梨刚才会说如果放下他,自己就会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她是正确的。
“同一个房子里住着两个凶恶的咒灵,而且还有杀害和被杀害的关系,这种情况可不多见。真稀奇,感觉都能写一篇报告来研究了。”
伏黑惠几乎就要晕过去了。
可西园寺绮梨还在啧啧称奇地分析着事态。
伏黑惠恼怒地瞪着气定神闲的咒术师,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淡定。
这令人火大的样子,简直就和每次把他一个人推入灵异地点、还在外面吃点心的五条悟一模一样。
所以咒术师都是这种奇怪的家伙吗?
“再不动手,它就要吃掉你了。”
伏黑惠捏着鼻子给绮梨提出警告,声音模糊可爱语气却十分严厉。
西园寺绮梨笑而不答。
伏黑惠见她不可靠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屏气凝神,准备再度比出手影的时候,却听见绮梨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响起——
“放心吧,很快就会结束的。”
浓稠的雾再次散开,但这一次与老鼠咒灵传播开的雾气完全不同。
比起毒.雾,这股雾气更像是海边城市会出现的浓雾。
白色雾气十分潮湿,却轻易化解了空气中的恶臭,与之同时传来的,是海风独有的咸腥气息。
伏黑惠啧了啧舌头,只觉得此刻似乎置身于海边。
老鼠与树人的咒灵似乎感受到了危机。
它们同时行动,发出了尖细的叫声朝西园寺绮梨的方向扑奔而来,可还没走几步便被绊住了脚步。
白色的雾气中不断涌现出了什么存在。
伏黑惠听见了海浪的声响,听见了咕咚咕咚的黏腻声音,本就靠火光支撑的空间在一点点地暗去,但伏黑惠很快就意识到那并不是火光在熄灭。
而是整个空间在被黑色逐渐笼罩。
伏黑惠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腥臭与声音来自于老鼠咒灵,暴风与呓语来自于树人咒灵。
那么黑暗呢?
早前一直笼罩在这片区域的、一望无际的黑暗,究竟是谁带来的?
伏黑惠猛地扭头朝西园寺绮梨看去,可视线在接触到她时却变得模糊。
这并不是他的视觉出现了问题,而是他视线中的西园寺绮梨正在发生微妙的改变。
就好像有什么存在即将要冲破那具美丽的躯体挣脱而出,可当他定睛一看时,她依旧还是那纤瘦孱弱的模样。
与此同时发生改变的还有声音。
树人带来了锐风,老鼠摩擦啮齿与利爪的声音全都在瞬间变得扭曲,如同置身于深海,所有的声响
全都化为了水流动的汩汩声。
空气变得冰凉,伏黑惠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冰凉的肉块擦着自己的小腿滑过,留下一串湿濡黏腻的触感,和之前被名为伯爵的大猫舔舐的感觉完全不同。
伏黑惠不敢去想。
他有些害怕,却又忍不住地想要看清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孩子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恐惧,悄悄地朝刚才那两只咒灵所在处看了一眼。
浓郁如同海浪一般的白色的雾气在翻涌着,不断地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冒出,拖住了那两只咒灵向下拽去。
黑色过于浓重,伏黑惠无法看清那东西具体的模样。
只是从那两个咒灵发生改变的轮廓判断,那雾气中伸出的东西,实在不像是人类的肢体与器官。
那拥有着纤长狰狞轮廓的物体拽着那两只咒灵,硬生生地将它们拽入了雾气之中。
与此同时,位于东京的神祗院以及横滨的异能特务科里响起了一阵尖锐刺耳警报声。
“种田长官!紧急情况!”
负责监测的人员急急忙忙地扣响木门,在得到屋内人不慌不忙地应允后,匆匆地推门而入。
异能特务科现役长官种田山头火正在喝茶。
看见下属匆匆进屋,他皱了皱眉:“怎么了,这么慌张。”
监测人员立刻站直:“报告长官,东京区域T35.65-139.67出现异能警告,目前等级为灾害级,已确定来源为异能者编号A0391,请问该如何处理?”
……
“该怎么处理?”
神祗院内,穿着银灰色西装的银发男人看了眼远处汇报的成员,很快又将视线放回到面前的卷宗上。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即使听见下属慌乱的报告,他也依旧是神色淡淡:“不过是孩子时隔三年终于又吃了顿好的,至于那么大惊小怪吗?”
前来汇报的部下低着头,不敢多言。
“不必理会,和从前一样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是!”
男人一边吩咐着,手里签名的动作也不曾停下。
在得到部下的回应后,那双槿色的眼睛在手边某份关于盘星教的报告上停留了数秒,而后他对着不敢擅自离去的部下继续吩咐道:
“通知咒术高专和御三家,三天后下午2点来神祗院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