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往青州的官道之上,天气虽依然没有回暖,不过两侧还是有了些绿色,小草勇敢的探出了头,光秃秃的树枝上也发出了嫩芽。
王绍祖坐在牛车之中,虽然牛车吱吱呀呀,路上有些颠簸,他年约四十,身穿青色右衽交领长袍,手持一把铁如意,心情舒畅,他感觉自己颇有名士风度。
这一行车马往青州东阳城而去。为了这次打点,他几乎散尽家财,重金购得玉座金佛一座,再走冯相公的夫人路线,终于是美梦成真,即将上任青州司盐监丞。
车马上载着他的一家七口,一妻二妾,一儿一女,再加上他那年近六十的老母亲。
王绍祖还请了四五个护卫车夫保护一路安全,车上还有不少用于以后打点的金银绸缎,这次他要举家迁往青州,只要在任上好好捞上几年,攒下家业,他王家以后定成为青州大族,累世豪门。
这时,有十余位骑士,纵马狂追,操着生硬汉话在后面大喊:“前方可是王绍祖?”王绍祖停了车马,钻出牛车,回应道:“在下正是!诸壮士有何贵干?”
骑士们围在王绍祖四周徘徊,皆做鲜卑打扮,黑幞头,圆领缺胯袍,挎着长刀,背着弓箭。领头的说道:“此去青州,路途遥远,我等特来护卫。”
王绍祖心有疑虑,怎么还有这等服务?我可没有额外使钱啊。
王绍祖问道:“这可是奉朝廷的旨意前来庇护我等?”
领头骑士回复道:“正是!还请使君赶紧上路,我等还有其他要事!”
王绍祖不好拒绝,于是一同上路。
一行车马又继续行走在路上。王绍祖坐进牛车,心里盘算要不要花钱打点下这些人,又该给多少财帛,不知不觉,王绍祖晕晕乎乎,差点睡着。
等车马路过一个树林,牛车突然一顿,停了下来。王绍祖前恍惚之中向前栽倒,匍匐在车中,他一下子清醒,心道,又出什么事情了。
他爬出牛车,打开帘子一看,车夫已经被砍死在车前,血流一地,牛儿也不知所踪,王绍祖大惊,旁边骑士举着血淋淋的长刀,狞笑道:“王使君,该上路了!”
举刀要砍,王绍祖缩头蜷身,用右手手臂去去挡,只见红光一闪,咔嚓一声,王绍祖连头带手一并落地,血如泉涌。
骑士们见已经将王绍祖全家尽数杀绝,护卫车夫无一人走漏,于是搜集了王绍祖车马中值钱物什,擦拭刀身,唱着鲜卑小曲,纵马而去。
青州司盐监丞王绍祖,上任途中突遇群盗,惨遭灭门!
消息很快传到邺城,朝廷一边下令严查匪盗,一边很快派人补上了这一肥缺。
屈男乙奴终于是等来了委任状,于是他变卖家宅,召集市井好友寻做护卫,他要赴任青州!
......
自曹操将邺城定为王都起,邺城已经历经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五朝,再加上如今的大齐,说一声六朝神都是不过分的。
邺南城为神武帝高欢时期所建造,多为居民里坊,邺城中间是大齐皇宫与尚书台,御史台,朝堂等等朝廷重要核心官署。
而邺北城为曹魏时期开建,有三台,铜雀台,金凤台,冰井台。
有旧时曹魏的听政殿,文昌殿,也就是如今高俨被迁入的北宫。北城多为达官显贵,官府衙署。
北城南部则多为手工作坊,酒店商肆,这里最大,最有名的酒楼,便是当年北齐才子邢邵聚亲召友的明月楼。
北齐虽有禁酒之令,但是时有开禁。上次严令禁止酿酒,还是两年前的事情,不过这酒嘛,只要有需求,那就有市场,你不让我喝酒,我喝喝小麦汁不行吗?
所以哪怕是天子脚下,酿酒卖酒之事,也是屡禁不绝。
嗜酒如命的贵族文人们,大家都心照不宣,各自享受酒精带来的微醺。
这日下午,治书侍御史王子宜早早的溜号,自御史台而出,乘坐牛车到了明月楼。
几名好友在这酒楼中一处隐秘包厢已经等候他多时。
屋中数人,又是哪些?
散骑常侍给事黄门侍郎李孝贞、司空士曹参军卢公顺、给事黄门侍郎颜之推、开府参军崔君洽,广宁王主簿房彦谦。
几人年龄相近,都是士人门阀出生,又多颇有文名,因此常常一同聚集吟诗作对,纵酒高歌。
不过这个小团体的形成其实是房彦谦有意而为之。他见大齐朝纲混乱
“赵相公的意思,除灭恩幸之后,还是得拥立琅琊王。”说话的人是崔君洽,出自博陵崔氏,他是左丞相赵彦深的弟子。
“先帝十余子,如今堪堪长成唯有三人,高绰残暴不仁,今上懦弱无主,唯琅琊王高俨可为人君。”颜之推说到。颜之推在后世有“颜氏家训”流传,他的后人中,更是有鼎鼎大名的颜真卿。
“琅琊王尚在冲龄,难以服众,今国家多难,长君为宜,拥立广宁王如何?”房彦谦是广宁王的主簿,他还是想推一推自己老板。
房彦谦可能不太知名,但是他有个数年之后出生的儿子,名叫房玄龄。
王子宜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拥立文襄皇帝一脉,兰陵王年纪更长,威名更胜。兰陵、广宁二王皆非嫡出,不足以服众。而且若是兰陵王上位,则鲜卑勋贵依然会压我们汉族士人一头。”
这个小团体成立的主要宗旨是:第一,谋划政变,拯救岌岌可危的北齐。第二,让汉族士人重掌朝纲。北齐以六镇军人立国,而今胡人勋贵,对汉臣多是辱骂鄙夷,这让这些士人非常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我听子宜兄所言,琅琊王一病之后,锐气尽失,不愿与和士开等恩幸为敌,其无进取之意,那该如何是好?”李孝贞问道。
“我听闻琅琊王近日行径,整日游乐射箭,还进军营与军士作樗蒲之戏”司空士曹参军卢公顺说道。“不似仁君,拥其上位,若其昏庸更甚于今上,我等岂不是前功尽弃。”
王子宜回应道:“真要到了逼宫之时,必然调动军士,琅琊王亲近他们,有利于举事,此举也可能是在提前准备。
冯子琮与和士开的不和已经初见端倪,我已经听闻新任司盐校尉被袭杀的消息。或许还需要再给他们加上一把火,才能使这二人真正反目成仇。
到时候借助冯子琮的权柄,我们或许能够将恩幸小丑们一击致命,甚至更近一步,逼高纬.......禅位。”说到最后几个字,王子宜声音细如蚊呐,但是在座的几人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心潮澎湃,阴谋废立之事,从古至今都是天下权柄最重的人才能掀起的波澜。
如今他们几个小小的文人士子,居然也能参与其中,运筹帷幄,决胜天下,夫复何求?
此时颜之推问道:“到时候冯子琮又该如何处理?此人卖官鬻爵,以我之意,当一并除之。”
房彦谦心思活络,说到:“冯子琮此人性格贪婪,行事不甚周密,只要能拥立高俨上位,要除掉他不难。其实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如果琅琊王上位,晋阳方面,他们的态度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