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北方人,斛律光第一次见到长江还是被震撼到了。
他原以为黄河已经是天下大河,在丰水期时,河道暴涨,“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浩荡黄河携带着泥沙滚滚而流,已经颇为壮观。
今日看到长江他才知道,什么叫长江天险!
随便一处就是十多里二十里宽,站在这头连对岸都看不清楚,何况人畜。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卢潜在一旁摇头晃脑的吟诵到。
“如此天险,非大船不能过江!我朝如不多练水师,岂能伐陈!”
斛律光感叹长江之水,又宽又急,又想到当年文宣皇帝高洋派十万大军讨伐陈霸先,无功而返。
一听伐陈,王琳就来劲了。
王琳当年就是不服陈霸先篡了萧梁才投奔的齐国,当时的孝昭皇帝高演还对他非常看重,将他任命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封会稽郡公,镇守寿阳。
可是后来又派了卢潜做扬州道行台尚书,二人不合,王琳又被召回邺城,后来高湛上台的时候,才把他放到州郡做刺史。
“若朝廷应许,下官愿多练水师,可出三路渡江伐陈,届时琳愿充作先锋!”
卢潜一听,连忙说道:
“淮南之兵,自守尚可,昔日文宣皇帝发大军十余万,不利而还,将兵如盘盛水,一旦有误,满盘倾覆,卿胜文宣皇帝耶?何容易而轻言之!”
斛律光听了,皱了皱眉头。
他其实也挺不喜欢这种言论的,哪有当武将不想立下灭国那般赫赫大功的。
但是齐国现在条件确实不允许啊!
晋阳十余万军马养得费劲,对周人的连年侵扰都应付不过来,何况还想对陈国开战。
现在齐国的策略已经从当年高洋在时的四方征伐,变成多方讨好了,连年对北方突厥南方陈国出使,甚至对周国都多有示好之举。
(当年宇文护的亲妈被齐国拿住了,两人分别数十年,宇文护跑来要妈,北齐一想展示风度,二来换取和平,就把他妈还他了,结果宇文护一看妈回来了,翻脸就不认账,马上就派兵攻打齐国。)
王琳一听,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突然又想起自己的降将身份,也不再多言,只是心底更加厌恶卢潜。
但是卢潜也不是没有道理。
当年高洋初得淮南,为了安抚百姓,就下令免税十年。
结果十年一过,就是高湛高纬父子上任了,对淮南大加盘剥,赋税多烦。
胡商欠了官家债务,太监陈德信放任他们胡说自己依附于淮南的富户,让州县去缴收。
又下令把几千匹突厥马送到扬州境内,命令当地富豪收买。
刚刚交完了钱,就又下令搜求江淮之间的马匹,全部收为官马。
由此百姓骚动,怨恨之极,卢潜逐事安抚民众,并利用权谋加以调和,江淮地区才得以平安无事。
卢潜出身范阳卢氏,来到淮南之后,与当地世家大族多有交好,又尽力协调平衡朝廷与地方的关系,这才让淮南安稳宁靖。
“最近陈国又是何动向?可有兵马调动之事?”斛律光突然问道。
“一时也无准确消息,不过守兵多言,陈国兵船多有往江陵去,应无犯我之意。”卢潜说道。
王琳此时却说:
“卢仆射也探听不了陈国的消息?卢仆射不是常往对岸多派暗探,以探敌情?”
“王仆射何出此言?我几时往陈国派遣暗探?”卢潜反驳到。
“前日历阳曾捉到商船数艘,多有违禁之物,船上人皆说是卢仆射的计策,卢仆射又如何不知?”王琳阴阳怪气的说。
曾经南北各自占据淮南淮北之时,便有淮禁,也就是禁止两岸通商。
曾经北齐官吏苏琼到徐州当官的时候,请令放开,“旧制以淮禁不听商贩辄度。淮南岁俭,启听淮北取籴。后淮北人饥,复请通籴淮南,遂得商估往还,彼此兼济,水陆之利,通于河北。”
当然那时候许多人都这样干,卢潜就已经利用这事儿收钱了,走私嘛,赚钱赚得飞起,。
等后来齐国占有了淮南,这淮禁慢慢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但是长江又成了两国分界线。
那北方皮毛、玉器和漆器,来自西域的各类特产,南方更有从南洋天竺运来象牙、犀角、珠玑、琉璃、香料,其中蕴藏的利润谁不眼红?
这也是卢潜与当地世家大族交好的另一重大原因,等卢潜调回邺城时,“扬州吏民以卢潜戒断酒肉,笃信释氏,大设僧会,以香华缘道,流涕送之”。
一般老百姓哪里来的钱搞这些,实际上就是卢潜不仅做了些安稳淮南的事,也帮忙一起赚大钱。
卢潜听到此话,不由得有些恼怒,但是有斛律光在前不好发作,于是说道:
“那是贼人信口开河,想借助我的名声逃脱罪责罢了,王仆射莫要轻信小人之言!”
斛律光才懒得理这些门门道道。
“南人不识车,北人不识舟,孤带的北人军士,真要到了这江面之上,也怕是难有一战之力,看来欲固守淮南,还得用江淮之人。”
“大王所言甚是,还请大王向朝廷上书,在淮南多招募些兵马,叫那陈人不敢轻易来犯。”
王琳这话卢潜也不反对了,要是真要在朝廷拨些钱帛来淮南,加强防守,他也开心得很。
斛律光摇摇头,叹了口气:
“朝中奸佞当权,天子暗弱又奢靡无度,朝廷真要能拿出许多钱粮,早就打到周国去了。”
卢,王二人均是大失所望。
此番长江之行,也让斛律光对汉人的看法改变了不少。
若是北方那一马平川之地,精锐的铁骑自然是所向披靡,因此六镇军民才能威震天下,各分东西。
但是到了这南方江河湖海之地,还得要善驶舟船的汉人,才能越过长江天堑,攻打健康。
他看王琳手下的将领,也是雄壮非常,而且淮南之民,更不似一般只知耕种的汉人,而是勇武好斗,性率真直,人尚节义。
如果朝廷真能把淮南的民力能够利用起来,又何愁周国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