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放在你家教堂里的那位姑娘……没什么事吧?”好像窥破了平托的心,聂尘看着牛车队的背影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平托一惊,忙道:“当然没事,聂先生安置的人,我们必然会精心照顾,她也是上帝的信徒,是受神庇护的人,作为同样信仰的兄弟姐妹,她在教堂里生活得很好。”
聂尘嘀咕了一句,声音很小。
平托没有听清,以为他在说事,出声问道:“聂先生说什么?”
聂尘回头,笑了一笑:“没什么,你把她照顾好就行,她是大明朝一位大人物的亲属,可不要大意了。我那里都是些粗汉,没人照顾她,男女同住一个院子也不好。教堂里有女眷,暂时住下问题不大,还能天天拜神,就是麻烦你了。”
“聂先生客气了,那位徐小姐对天主无限虔诚,每天都做弥撒、读圣经,照你的吩咐,我派了两个女信徒伺候她,绝不会怠慢。”平托眼珠子转了转:“聂先生,你什么时候加入我们呐?你瞧,那位徐小姐正因为有天主保佑,才会在海上被你救回来,若是没有这份信仰,事情就很难说了,圣经上说……”
“行了行了。”聂尘打断他的话,正色道:“天主会不会保佑我不知道,但是你如果继续在倭国这样逢人就拉着入教的话,天主一定保佑不了你的。”
“聂先生,为了天主,我等上帝的仆人是不会畏缩的,传播教义是天职,我们到远东来,将主的福音洒满这片土地也是我们的任务之一,什么也不能阻挡我们传播福音的脚步!”平托同样严肃的回答道,语气比聂尘还硬。
聂尘瞪他一眼,叹气道:“为什么同样是信教的,你就不能像荷兰人那样低调点呢?倭国信的神道教,天台宗那帮和尚就能削平你们的教堂。”
“邪门歪道,怎么能跟天主教比?”平托无限威严的答道,这一刻他仿佛变成了上帝的化身,全身都在发光:“世上诸神,唯有天主乃真神,聂先生可以看看我们的福音书,里面……”
“福音书就算了,你自个儿留着看吧,我更喜欢你们那些关于算法、天文、水利方面的书籍,我上次拜托你弄一点来,可别忘了。”聂尘再次打断他,扭头回去看蹒跚的牛车,牛车可拉重物,就是速度太慢,在道上走了许久都没到眼前。
平托一肚子传教的话被掐断在喉咙里,有心想继续,却见聂尘已经跳下石头朝牛车迎了上去,只得舔舔嘴皮,悻悻的住嘴。
牛车慢慢的靠拢,终于到了船厂码头。
船上下来的是几个倭人,他们向聂尘恭敬的鞠躬,然后揭开牛车上的苫布,露出一尊尊蓝幽幽的炮。
平托在一边看热闹,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一些佛郎机炮,跟以前自己运来这里的臼炮明显不一样。
“聂先生要用佛郎机干什么?”平托新奇的看着聂尘指挥船工们卸炮,用滚木将这些沉重的铁家伙运到码头边的空地上排好,点数查验,又搬下一只只的巨大木桶,里面大概率是火药,还有许多的子筒跟小西瓜一样的炮弹,像堆金字塔一样码好。
“他还想改造他的船吗?”平托朝船厂码头上看去,这处船厂码头靠泊了好几艘大船,膀大腰圆的福船就有三只,其中最大的一只,载重量跟葡萄牙海军的克拉克型战船差不了多少,只是造型不一而已。
很多船工正在船舷上敲敲打打,凿出缺口来,又用铁皮和木板做成炮台,看架势,聂尘准备像改造他的前三条船那样,将这只大福船也改成炮船。
平托看了一阵,不禁摇摇头,不以为然的咧咧嘴,走到聂尘身边,好心的劝道:“聂先生,你这样改,不是办法。”
“哦?”聂尘双手正抱着一具佛郎机炮的子筒研究,听到平托说话,抬起头来:“怎么说?”
“你的船根本就不是按照炮舰的结构来建造的,船身虽然宽,也很大,但大量的重量都用在了水密舱的构造上,这就造成船体支撑的减弱,根本不足以承受大威力重炮的后坐力。你为了像我的船一样能够装载足够多的炮,强行改造,但船没法承受,势必造成一开炮就翻船。”
“我前三只船也改了,在海上开了炮,没翻。”
“那不一样。”平托很专业的分析着,诚恳的解释:“你的炮架很不错,能够接受臼炮的后座,但那已经是极限了,佛郎机炮是平射炮,无论重量和威力都不是那几门小臼炮能比拟的,那只最大的福船也许能改,其他的,最好不要这样干。”
“你说的不错,我也知道。”聂尘把子筒砰的放到沙地上,腾起一股沙来,差点溅到两人嘴里,吐了一阵唾沫后,他说道:“我计算过,这只福船每边船舷放三门中号佛郎机,完全可以做到,船头上一门大号佛郎机也没问题,其他的船,还是只能放臼炮。”
“原来聂先生早就心中有数。”平托觉得有些失言,忙道:“我多管闲事了。”
“没有没有,你说得很好。”聂尘亲切的拉过他的肩,压低声音道:“其实我有个想法,我觉得你有必要听一听。”
“聂先生要说什么?”平托好奇起来,低头把耳朵靠近聂尘的嘴。
“荷兰人打澳门,这一两年已经打了两次了,对吧?”
“是,上帝保佑,都被打退了。”
“但是你们还是死了不少人,一定很恨吧。”
“当然,那是一帮畜生,海上的强盗,万恶的异教徒,不要脸的小偷!”
“虽然这么不待见,但他们就在这岛上的那一边。”聂尘用一只手指向远方,那个方向就是平户港:“他们在这里有两条船,整天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进进出出,你却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平托脸色涨红起来,粗大的毛孔在泛红的皮肤上如同一个个黑色的虫子,一张一合都看得见:“他们的船比我的大,炮也比我多,我连港口都不敢出去……”
“是吧,被欺负得很惨啊。”
“.…..聂先生,我受的侮辱你也有份。”平托提醒道:“你有葡萄牙澳门总督的委任状,你也是我们的人。”
“我还是你的上级。”聂尘纠正他,把他的肩勾了勾:“要不是我和倭人之间有些关系,我想你连平户的岸都上不了,早就被撵到海上去捉鱼了。”
“聂先生,我谢谢你,但……你有什么好法子可以让我们翻身吗?”平托脑子虽然不如东方人活络,但还是听出来了,聂尘似乎在引导自己说出这句话。
“法子可能不是很好,还要冒点险,但绝对很爽。”聂尘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在平托耳边耳语起来。
嘀嘀咕咕的,咬了好一阵耳朵。
平托的脸色一直在变,先是惊讶,继而惶恐,然后逐渐舒缓开紧皱的眉毛,听到最后,却又变成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聂尘松开勾着平托肩膀的手,眯着眼看他:“你觉得怎么样?”
平托吞了一口口水,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但仍然有一点点的顾虑:“法子好是好……还很毒,不过倭人那边……”
“他们不会怎么样的。”聂尘眯眼眯得更细了,两只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缝:“我和倭人交好,手里有幕府德川家的授权。”
他把一直悬在腰间的十鬼刀举了举,刻意将那朵德川家徽亮了出来:“完全可以让平户官府不会有出格的反应。”
“出格的反应……那会是怎么样的反应?会把我们的教堂拆了吗?”
“不会。”聂尘斩钉截铁的保证道:“徐小姐还在里面住着呢,我怎么会容忍倭人拆了教堂?不可能!”
他顿一顿又道:“大不了,训斥一通,罚点款,或者禁止你们通商一段时间,不过这跟你得到的比起来,实在不值得一提。”
聂尘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平托露出怂恿的光:“荷兰人那般的打压葡萄牙人,怎么能忍?付出一点点的代价,又有何妨?”
这话极有鼓动性,一下搔到了平托的痒处,也揪中他长久以来被压抑的痛处,又痒又痛的感觉刺激了他的神经,令他火山爆发一样怒了起来。
“聂先生说的对,舍不得奶酪,引不来豺狼,为了国王,我愿意听从聂先生的安排!”
聂尘眼里的光变成了满意的笑,他赞许的对平托说道:“说得好!葡萄牙有你这样的男子汉,早晚会复国的,西班牙人一定会滚出去。那就这样说定了,请回去好好的准备,等到时机成熟时,我会通知你。”
平托伸出一只手,和聂尘有力的握了一下,重重的点头。
船厂的工人在喊着号子,费劲的将第一门佛郎机炮沿着加厚的跳板拖向福船,那条从李魁奇手里抢来的船,已经改装得七七八八,静待大炮上船了。
除了船厂的忙碌,聂尘手下其他的人也在其他的地方做着自己的工作,船队靠岸,为下一次出海会有很多的准备,在海上如尘埃飞天,除了自己什么都靠不上,准备得越充分,危险也就越小,马虎不得。
而乌香地里,福寿膏的制作仓库中,开往京都的运输队,还有派往平户各地的面馆掌柜,大量的事都需要人手去做,郑芝龙等人汗流浃背的忙着,他们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中慢慢的得到锤炼,会出一些状况,但每一次经历都是成长,这些年轻人的能力将随着阅历的增加而逐渐提高。
将来,他们都会独当一面。
李旦的官邸里,这个仿佛又长胖了一点的老人靠在竹制的躺椅上,悠闲的听戏。
台子上的旦角咿咿呀呀的唱,他也跟着轻轻用手指敲击椅子合着拍子,跟着轻轻的唱。
“站立在营门传营号,大小儿郎听根苗,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
“催马来到阵头上,那边来了送死的郎,宝刀一举红光放,无知匹夫丧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