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葡萄牙兵在前头领路,聂尘跟着他们往前走,走了几步,回头看看。
看到以李直为首的大群澳门商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生怕自己跑了一样就差拉着衣服了。
聂尘皱皱眉头,没有理会,回头继续走。
颜思齐则乐呵呵地远远地坠在末尾,他一边招呼手下人从舢板上下来,一边饶有趣味地自语:“龙头就是龙头,排面就是大,穿得破破烂烂都不失本色,这帮富商还像苍蝇一样围着他。兄弟们,你们今后要想出人头地,就得做聂龙头这样的汉子!连红毛鬼见了他都得毕恭毕敬。”
一群手下哦哦地回应着,用羡慕崇拜的眼神仰望被众商人簇拥的聂尘,露出神往的表情,当海盗能当到聂尘这个份上,已经是这些人能想象的顶端了。
“都看到了吧?”颜思齐抱着双臂,环顾左右:“闯海是很有前途的职业,只要肯……咦?你们怎么没走?”
后面的问句,他是向站在众人后面的几个疍民说的,这些疍民是送他们过来的船夫,原本以为到了澳门之后就会驾船回去,没想到也跟着上了岸。
“我们张太爷说了,让我们来跟着见见世面,若是聂先生要回夷州,不是也要用船吗?我们的船正好派上用场,况且张太爷让我们先去夷州看一看。”一个中年疍民腼腆地答道,不好意思地带着讪笑。
颜思齐看了看这些身材瘦小的疍民,哂笑道:“到了澳门就不用你们的船了,你们的船太小,过海不合适。但是若是想去夷州打前站看看,却没有问题,先瞧瞧总会放心一些,我理解我理解。”
“多谢颜老板体谅。”那疍民感激地抱拳拱手:“不是我们不相信聂先生,只是离开故土远赴夷州对疍家来说确实很难……都过来,给颜老板鞠躬!”
中年疍民招呼余下几个带着斗笠的疍民纷纷向颜思齐弯腰致谢,颜思齐忙双手去扶,手掌接触到其中一个疍民手臂时,那疍民却闪躲开来,斗笠低低的连头都不敢抬。
“这些疍民真是羞涩。”颜思齐暗笑:“真没见过世面。”
于是他道:“既如此,你们先随我们在澳门呆着,顺便逛逛,等聂龙头事情办完,我们一齐回夷州便是。”
疍民们忙称是,自觉地站到颜思齐的后面。颜思齐不由自主地又瞧了疍民们几眼,觉得其中两三个居然还是孩子,心想穷人的孩子果然早当家,十来岁的少年就可以操舟下海了,若是农家子弟,怕还在土里刨食,正如聂尘所说,疍民个个都是天生的水手。
他却没有注意到,那两三个孩子,正是明家姐弟,刚才躲着他的魔掌的,就是明月。
她健美玲珑的身材被一袭宽大的麻衣笼罩,又戴着斗笠,颜思齐没有认出她的女儿身,将明月当一般男子打发了。
站在人堆外侧,明亮和明光两人挤眉弄眼,悄声道:“姐姐,那瞎子没看出你来。”
“闭嘴!怕别人听不到是不是?”明月低声娇叱,偷眼窥视发现没人看出自己身份后,训斥两个弟弟:“小心些,我们不是来玩的,有责任在身。”
“知道~”明亮拉长了尾音:“你看中聂先生,想嫁给他,来偷看夫家行不行。”
“啪!”明月一个弹指打在弟弟脑袋上:“你说什么?”
“我是说,张太爷要我们去看看夷州是不是真的容得下我们疍民。”明亮哭丧着脸道:“你手劲好大。”
“哼!”明月鼻子皱了皱,心满意足地看着被收拾了的弟弟服软,然后从人缝里向前偷看,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向走向前面的聂尘。
后面有尾巴跟着,聂尘自然不知道,他在两个葡萄牙人的带引下,来到码头边的一顶罗伞下。
澳门总督佩德罗就站在伞下等着,穿着一丝不苟的礼服,脖子上扎着漂亮的领结,毛呢面料上连一丁点灰尘都没有,高高的礼帽下是一张刮干净了胡须的脸。
“聂尘,我的朋友,你终于来了!”看到聂尘走来,他大喜过望,一个熊抱献给了他。
聂尘被他的热情感染,也拍了拍佩德罗的后背,笑道:“早该来了,路上遇到风暴,所以耽搁了。”
佩德罗把住他的肩膀,打量一番后说道:“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聂尘你是受天主保佑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两人相视大笑,没有注意到后面的人群里,有一个疍民作势向前扑了几步,发现两人只是在寒暄问好后,又慌慌的收住,讪讪地退了回去。
颜思齐奇怪地看向他,中年疍民急忙把那人拉到一边去,一边对颜思齐笑着解释道:“颜老板莫怪,他是尿急,想寻个茅厕。”
“哦。”颜思齐道:“这是码头,到处都是茅厕,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便是。”
那疍民唯唯诺诺地点头,退到了最后面,众人都道他是真的尿急,笑几声也就过去了。
明亮和明光兄弟却出了一身冷汗,退到后面埋怨道:“姐姐,你冲出去干什么?”
“我以为那个红毛鬼扳住聂先生的肩头是要摔他,所以…..”明月脸颊绯红,咬着嘴唇羞愧不已:“我哪里知道他们是在问好。”
“.……”明亮明光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姐姐,眼神五味杂全,把明月看得恼羞成怒。
“啪!啪!”她又是两个弹指打到弟弟们的脑袋上:“看我干啥?看前面!”
“.…..”两个少年无辜地被打,又不敢反抗,唯有憋屈地含着泪,可怜巴巴地用沉默抗争。
聂尘和佩德罗的寒暄几句话就说完了,澳门总督招手来了一辆马车,拉着聂尘一齐坐了上去,车门一关,世界就静了下来。
“我们去我的官邸,照这里的风俗,先吃饭。”他对坐在对面的聂尘道:“边吃边谈。”
“吃饭都不那么要紧,要紧的是炮厂和船厂的事。”聂尘微笑道:“不知道贵国政府开了许可令过来了吗?”
“当然,与你合作是非常愉快的,没有你,可恶的荷兰强盗现在还在澎湖和我们作对呢。”佩德罗点点头,用严肃认真的语气说道:“我国政府同意卜加劳家族在你的地盘上入股船厂和炮厂,也同意输出技术,不过,他们有个条件。”
聂尘知道这种事情不会是无偿的,于是轻松地笑道:“有条件是自然的,没条件我心里反而会不安稳,条件是什么?”
佩德罗搓搓手,看着聂尘:“在说条件之前,我想问问,聂尘,你对海上贸易,究竟抱有多大的兴趣?”
聂尘保持着微笑,仿佛很随意地答道:“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就是想问个底线。”佩德罗表情越来越认真:“我们想知道,你的野心有多大。”
“有多大?”聂尘哑然失笑:“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西班牙与葡萄牙联合王国的生意做到那里,我的生意就跟到那里,除了你们,我不会和任何外国人做生意,这个答案行不行?”
“那么对远东,你愿意涉足吗?”佩德罗道:“我说的是南洋。”
“南洋?”聂尘皱起眉头:“巴达维亚和满刺加?”
“是啊,聂尘,你是我的朋友,我就明说了吧。”佩德罗干脆直言不讳地道:“我们在远东的力量有些单薄,需要找一个强大的合作伙伴,共同对付那些野蛮人强盗,我觉得,你就很合适。”
聂尘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他脖子后仰,靠在车厢的黑漆木板上:“你们要我对付谁?”
“我想请你派出船队,去满刺加,解救那里被围困的葡萄牙同胞!”佩德罗把身子前倾,急急地说道:“那里的形势危急万分,数不清的野蛮人围住了马六甲城,我们的船远在印度,要过去需要时间,而从中国派出援兵,从距离上要快一点,只要你肯去,我们的许可令就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