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甲城被围困?”聂尘抬了抬眼皮:“是被荷兰人还是英国人围的?”
“都不是。”佩德罗苦笑一下,无奈地耸耸肩:“是当地的亚齐苏丹国。”
“亚齐苏丹国?”聂尘愣了一下,他头一回听说这个名字,在脑海里搜罗了一番后,确定前世今生都没有和这个国名有过交集,于是问道:“这是哪里的国家?”
“亚齐苏丹国是东印度群岛上的一个国家,相比于南洋其他国度,比如澎亨、吉打、霹雳等小国家,亚齐国的面积和人口数量都要占据优势,可以动员的军队能有上万人,在东印度算是一等大国,只有柔佛可以跟它勉强相提并论,这种国家一旦有强有力的苏丹掌权,对地区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当然,跟大明比起来,亚齐依然小得不能再小了。”
佩德罗解释道:“不过我们葡萄牙人在远东的力量根本不能跟大明相提并论,我们的主力正在印度与荷兰人、英国人纠缠不休,很难抽出精力维持南洋的秩序,在这边的人员和船只数量都很有限,所以亚齐国对我们来说是个庞然大物,而马六甲城这处据点对我们很关键,一旦失去,从美洲归来载满黄金的船只无法沿着印度洋航线去到欧洲,这对葡萄牙人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会直接影响我们全世界的收益。”
“这么说起来。”聂尘把眼皮翻了翻,用很认真的眼神看向佩德罗:“现在的亚齐苏丹一定是个雄主了?”
“现任苏丹叫做伊斯坎达.穆达,二十年前继位,在这二十年里,他先后吞并了很多小国,占据了真个苏门答腊,你说的雄主,他倒是配得上这个称呼。”佩德罗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本本,翻开一页念道:“其实一百多年前,我们葡萄牙人刚在马六甲立足的时候,亚齐国就跟我们爆发了战争,先后打了五六次大战,都以我们取胜而告终。”
“那你们怎么不干脆征服这个国家?”聂尘奇道:“既然他们打不过你们,又这么讨厌,打服他们不是更好吗?就像成吉思汗以前在欧洲做的那样。”
“聂龙头,我们不是征服者,我们是生意人。”佩德罗合上本子,严肃地说道:“对东印度群岛,我们无意去占领它。葡萄牙人只求在南洋有一个港口可以为过往船只提供补给,并维持航线的安全就可以了。”
“拉倒吧。”聂尘笑道,这次他用的汉语:“要不是我知道你们垄断了马来半岛的香料和胡椒产地,把当地的土著当做奴隶,我就信你了。那个亚齐国,一定不是那么好打的。”
“你在说什么?”佩德罗一呆:“你的汉语说得太快,我没听懂。”
“没什么,我是说葡萄牙人都是高尚的朋友,跟无耻狡诈的荷兰人完全不同。”聂尘换了葡萄牙语道。
“正是如此,聂龙头你说得太对了。”佩德罗咧嘴大笑:“这一点我很高兴你这么清楚。”
“那么现在的情况有多严重?”聂尘翘起二郎腿,脚尖在空中一晃一晃:“马六甲城坚固吗?”
“比澳门的防御设施要好得多,不过守军很少,只有欧洲士兵两百六十人,加上一百多的侨民,以及不超过五百人的当地天主教徒,港口里有两条战船。”
“这么少?亚齐的军队呢?”
“他们有两万人的军队,和两百艘以上的军舰。”
聂尘的二郎腿停止了晃动,他震惊地看着佩德罗,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样悬殊的实力对比,有救援的必要吗?等到援军过去,可能城都被推平了。”
“不。聂龙头,你不了解我们和亚齐国之间的战争历史,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我们一向是用这么少的军力与亚齐国作战的,而每一次,我们都取得了胜利。”佩德罗无不自豪地说道。
“为什么?”聂尘好奇起来,两万人打不到一千人,顶着木板攻城都能打下来。
“因为我们有训练有素的士兵,有枪械和大炮的加持,加上坚固的工事,亚齐国的人再多,也不能打下我们的城堡,等到他们的粮食吃完,自然就会溃败回去了。”
“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这次要找我?你们的守军自己解决问题就是了。”聂尘懒洋洋地说道,他的二郎腿又开始晃动了。
“因为这次他们的人太多了,而且英国人武装了他们,卖了不少火枪和大炮给穆达苏丹。”佩德罗愤慨地挥了挥拳头,差点打中了车厢的顶棚:“当地的指挥官派了使者到处求援,果阿的西班牙总督大人命令我想办法就近对马六甲城进行增援。”
聂尘想了想,点点头道:“若是野人会用火枪,确实有点麻烦了。”
“正是,可恨的英国人,他们嫉妒我们在南洋的香料生意火红兴隆,故意教唆穆达苏丹的,他们是真正的恶魔,是缩在后头的可怜虫!”
聂尘看着怒气冲冲的佩德罗,笑了一下,没有搭话。
佩德罗发了一通脾气,却没有得到多少回应,一瞧聂尘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稳如泰山,于是坐了下来,恢复了正常的神态道:“说了这么多,聂龙头愿意帮助我们吗?”
“南洋太远,过去打仗我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聂尘毫不含糊地答道,一点没有熟人之间的含蓄。
“这个我清楚,我会向上级请示,在贸易上给予你一定的补偿。”佩德罗也光棍,很直接地抛出诱饵:“我相信你的实力,荷兰人都打不过你,亚齐国那些土著更不是你的对手。”
聂尘冷笑:“这个就不需要了,空头支票做不得数的。”
“那你想要什么?”佩德罗很懂得怎么跟东方人打交道,他开始装糊涂。
“我想要的,刚才你已经说过了。”聂尘放下二郎腿,坐正了身体,竖起两根手指头:“一,船厂,二,炮厂,缺一不可。”
“这个条件我们已经答应了,只要你帮我们替马六甲城解围,我们立刻颁发许可令。”佩德罗双手交叉,放在下巴上。
“我说的是,你们立刻颁发许可令,我要看着炮厂的设备、船厂的工匠开到夷州鸡笼港,在那边开始卸船上岸后,才会让我的船去马六甲。”聂尘把两根手指头晃来晃去,在佩德罗眼前清晰地摆动:“不然的话,我不会让一条船过去的。”
佩德罗皱起眉头,把身体朝后靠去:“聂尘,你我认识这么久了,难道还不相信……”
“哎,佩德罗,这是交易,跟朋友交情无关。”聂尘摇摇头,两根手指收回一根,剩下的一根仍旧摇来摇去:“你代表西葡联合王国,我代表……呃,夷州,并不是你我两人之间的交易,而是两国之间的交易。既然是国与国的公事,当然要稳妥一点比较好。”
“两国?”佩德罗错愕地瞪大了眼,心想你不是大明的公民吗,我又不是和大明谈条件,怎么又是两国了?
不过随便怎么说吧,佩德罗不去纠结这些小事,他倚着舱壁,皱眉道:“你担心我们食言?葡萄牙人从不食言。”
“你不会食言,但如果你不在这里当总督了呢?”聂尘笑道:“你们果阿大总督要是换个西班牙人来澳门顶你的位置,他不认账怎么办?所以我们还是一步一步的来比较好。”
佩德罗尬笑起来:“聂龙头真幽默……话说回来,若是我把人和设备都给你了,你不去又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你只能相信我。”聂尘把手一摊:“澳门的兵数量比马六甲还少,你根本派不出任何援兵,之所以找我,就是因为你们走投无路了,大明朝不会派军队帮你的,而其他海盗实力又不足以达到你的要求,只有我,才是你宿命中的救星。”
聂尘像上帝一样双手张开,笑着说:“我说得对不对,我的朋友?”
“你……这是讹诈。”佩德罗本想反驳两句,但对方的话直捣他的软肋,几乎翻开了他全部的底牌,实在没法还击,只要有气无力地叫道:“朋友之间不应该这样!”
“算了吧,佩德罗,你刚刚就说了,你们只想做生意,而我呢,恰好是个生意人。”聂尘放下手来,看着佩德罗的眼睛,那双蓝色的眼珠子非常的焦灼:“你等下会请我吃饭,这是朋友之间的友情,我很高兴。但国家之间,没有友情,只有利益,你跟东印度群岛上的土著讲过友情吗?跟南美洲的土著讲过友情吗?他们打不过你们,所以他们对你们再友好,也产生不了友情,唯有刀剑和大炮,才能产生友情,是不是这个道理?”
“.…..”佩德罗无语地和聂尘对视,在这一刻,他的思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第一次认真地正视眼前这位东方黑发年轻人,他发现,这个人跟以前熟悉的东方人好像不一样了。
奔驰的马车停了,颠簸的车厢稳定下来,车门从外面被士兵拉开,从车门处看出去,外面是宽阔的一片小广场,一个尖顶的天主教堂露出了半堵墙。
李直等海商或骑马,或坐车,远远地跟着停在了小广场上,纷纷下来,等在一旁,聂尘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怎样?”聂尘一边笑,一边道:“只要澳门的船在夷州进港,我的船就能同一时间从夷州出港,你考虑一下吧。”
他扭头瞧瞧犹豫的佩德罗,笑意更浓:“千万不要考虑太久,马六甲城坚持不了多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