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聂尘这话,大伙都笑起来,气氛变得轻松自在。
“聂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上岸?我们可是抱着发财的念头来的!”但这一片愉悦的空气,被一个粗壮的矮子很突兀地打破了,他的个子一帮皮肤黝黑的大汉中间很不起眼,大概刚到施大喧胸口的位置,要是他不说这句话,很容易被忽视掉。
“日高君,稍安勿躁,等不了几天就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到时候你千万别嫌自己的手不够多就好了。”聂尘看着这个倭人,大笑道:“我怕你拿不了那么多的战利品啊。”
松浦诚之助的得力家臣、玄甲铁炮军的蕃长日高佐治闻声,咧开了大嘴跟着哈哈大笑,眼角的鱼尾纹几乎可以夹死苍蝇:“聂桑放心,我这次带来铁炮队一千人,个个都是扛东西的好手,再多的战利品我都能拿走,不过聂桑先说好,这场战争的战利品可是要我们先拿!”
“当然。”聂尘微笑着把手大方地一伸:“这是我在给松浦大人的信里承若的条件,当然会不折不扣地遵守。”
“聂桑,这里的国家真的很富裕吗?”日高佐治笑得更高兴了,他用很生硬的汉语说道:“我日高家不像松浦大人其他家臣那样用经商致富,我们是靠军功立足的,打仗就是我们的本行,若是出来这一趟所得不够多,可是划不来的。”
“放心吧日高君,跟着聂龙头怎么会没有肉吃?”郑芝龙拍拍他的肩,用倭话安慰道:“这里是红毛鬼玩了命也要守住的地方,红毛鬼富得流油,你说油水足不足?”
“当然足、当然足。”日高佐治心里踏实了,抱着武士刀露出满口黄牙:“我就是心情很迫切,松铺家的武士总是向往战斗!”
“会有你战斗的时候。”聂尘的嘴角上翘得很高,从某个不为人注意的角度看过去,会觉得这个笑容非常狡诈,但从正面看,却又觉得很和谐:“我想,最多三天之后,就会抵达马六甲河口,到那个时候,就是倭国人的用武之地了。”
颜思齐眨眨眼,对聂尘的这个笑容若有所思,他对这位兄弟极为熟悉,深知只有在整人的时候,他的笑容才这么贱兮兮。
他瞄了一眼周围,发现所有的夷州军官都是一个表情,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日高佐治笑,于是心底更有数了。
“好了,既然日高君提到上岸的事,我们就来商量下陆战的问题。这场仗最终会在陆地上解决,刚才那位法……什么罕来着?算了,不管了,他交代了,亚齐人三面包围了马六甲要塞,不发送陆战,解决不了问题的。”
聂尘把手在地图上指指画画,所有人都把脑袋凑过去,仔细听他说,十来个脑袋挤在一堆,把那张摊着地图的大木板都遮蔽了。
远处,郭怀一无聊又羡慕地朝这里张望,虽然他很想知道这些大佬在讲什么,但以他的地位还没有资格参加这种军事会议,于是只好将手一扬,将停在肩头的海鹰挥上了天空。
鹰振翅高飞,翱翔蓝天。
三天的时间,稍纵即过。
这三天里日高佐治天天守在舷墙边,数着远处海岸边的山头过日子。
他盼望着早一点看到马六甲城的轮廓,所以心急如焚。
跟他一样心急如焚的,是亚齐国远征军的兰卡曼将军。
“砰!”
一声巨响在室外炸响,随之而来的是地面强烈的震荡,奥斯曼式大铁炮发射时强烈的后坐力会把整个炮身向后推五六尺远,就算有深深插入地面的驻铲撑着,重达九磅的大圆铁弹呼啸着飞出炮膛的瞬间依旧会把巨大的力量传递到地面上。
屋顶上洒下几缕被震下来的灰尘,恰好落在兰卡曼面前的羊皮纸上,他皱起眉头瞧瞧天,把椅子朝边上挪了几步。
这间经过修缮的教堂在方圆十几里地的范围内,是最奢华的建筑物了,虽然葡萄牙人曾经利用这座坚固的建筑抵抗过一段时间,以至于墙上全是弹孔,不过兰卡曼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要是他不想居住在简陋的帐篷里的话,这里是他唯一的选择。
“砰!”
炮击在继续,听声响,这次是一门英国人用友情价格卖来的铜炮在轰击,英国炮比奥斯曼炮淬火工艺要好得多,这一点从开炮时的闷响声就能听得出来。
头顶又被震下一缕灰尘,不过没有落到兰卡曼面前,所以他得以继续凝神看向手中的羊皮纸。
纸上用弯弯扭扭的马来文写了几行文字,写字的人是兰卡曼的海军司令拉贾,一位指挥着两百艘亚齐战舰的海上英雄,他曾经与强壮的亚齐水手一齐,打败过马来半岛和苏门答腊岛上很多国家的海军,以至于拉贾这个名字就代表着捷报。
不过这张羊皮纸,却不是捷报,而是警报。
“最近几天,从淡马锡方向出现一只拥有近二十艘大船的队伍,由南向北航行,船队悬挂着从未见过的黑色旗帜,不明身份。”
“船上有大炮武装,我们的巡海船无法阻止他们在马六甲海峡内的通行,我已经安排远征军的船队在杜勇河口和马六甲河口之间严阵以待,防止他们是葡萄牙人的援军,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葡萄牙援军都是从印度方向来的。以上,你忠实的海军司令拉贾。”
看完这封信,兰卡曼心底涌起了深深的忧虑。
“轰!”
又是一声闷响在远处炸裂,通过没有玻璃的窗户毫无障碍地把炮声传导到室内,令兰卡曼的眉头皱得更加的深。
他索性站起身来,拉开小房间的门,沿着穹顶高高的礼拜堂,走出大门外。
户外阳光明媚,不过硝烟弥漫。
教堂周围有一圈石头堆砌的墙,但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被崩出了很多大缺口,兰卡曼抬抬腿,从其中一个缺口很轻松地走上围墙去,站到三尺宽的墙头上。
从这个较高的地势上,他可以看到,在不远处那条人工挖出来的小河边,自己的火炮阵地正在朝马六甲要塞喷射弹丸,一响又一响的轰鸣声中,西瓜一样的铁弹正不断飞向要塞的石头墙。
只不过,由于距离不够近的关系,这些弹丸全都落在要塞墙的前方,几乎没有一颗砸中墙体。
这就没用了,但兰卡曼麾下的炮兵们乐此不彼,依旧很尽责地努力发射,似乎把脚下堆积的炮弹打完,就是他们的全部工作。
而要塞里面,也不时响起几声回应式的炮声,似乎也不想把这场战争演变成某一方单独的炮兵演习。
兰卡曼看着这一幕,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炮兵阵地与教堂之间的广袤林地,这片南亚密林中,露出了无数的帐篷尖顶,从亚齐国渡海而来的一万多将士,就宿营在这里。
本来是两万人。
在围城的这两个多月里,兰卡曼的麾下已经死掉了一千多人了,他们就埋在营地的对面。
折损了人手,却连要塞的墙皮都没摸到。
兰卡曼心头堵得慌,但无可奈何。
要塞太强悍了,地势又险要,他攻不进去。
本想靠围困来解决问题,但邻近的柔佛国和彭亨国却半公开半遮掩地位葡萄牙人续命,用大量的战船打破了自己海军的封海,用小船给要塞内的葡萄牙人运送粮食和补给,以至于困在里面的葡萄牙人日子过得比自己还好,亚齐国的大军已经面临断粮的危险。
“拖不得了!”兰卡曼自语道,他站在墙头上,像一尊风化的石头:“必须尽快解决掉马六甲要塞,再回头对付不识相的彭亨国和老是捣乱的柔佛国,不然的话…….后果严重!”
他心中悬吊吊的,那只从南边来的船队绝不是友军,既然不是友军,那就有可能是敌人,自己的海军对付马来半岛上的敌人已经够吃力了,再来一只强大的船队,很可能会吃亏。
海路一旦被断,那跟着自己登陆的这一万多将士就没有退路,只有在这边战斗到死。
或者投降。
一想到这里,兰卡曼就心惊肉跳。
他在墙头上站了一会,最终跳下来,向下面站着的手下人命令道:“立刻给我备马,我要去海边,跟拉贾司令商议要事!”